我的黄姓三娘,也就是大房,长三爷两岁。他们原是技工学校的同学,早个几十年,三娘也该是个落落大方的姑娘,她性格开朗,又是班里的文体委员、团支部书记,说话做事的果断利索,那实在是在三爷之上的。我们家族的人都很纳闷,不知道她怎么会看上三爷这么一号人物,蔫儿巴叽的,我奶奶说,可能是三爷的肉香。
三爷这人有点说不太好,他好像一直在犯迷糊,说他不懂事吧,他又特别省心,从不惹是生非。在厂里,他工作认真,技术娴熟,常常被评为先进个人;在家里,他听话温顺,除了拉拉二胡,吹吹笛子以外,他几乎不太出门。他脾气虽好,人却有点闷,长辈们都说,他没什么上进心;仿佛他做一切事,都是出于尽义务,而不是因为喜好。就连他拉二胡的时候,他也是埋首晃了几下身子,突然抬起头来,那脸上竞看不见一点寂寞沉醉的神情,平静得有如老僧入定。
或许三爷早把一切都看透了,虽然他未经风雨,才二十来岁;或许这本是他的个性。反正他的性格不太像我们这一族的男人,我的祖上曾出过几个著名的败家子,狂嫖滥赌,也出过两三个革命投机分子,到后来居然也都混了一官半职……反正不管争气不争气,他们个个都野心勃勃,富有幻想朝气。相比之下,三爷的性格则平庸多了,他让我们安心,也使我们叹气。他生得又确实标致,他是细高挑儿,容长脸,淡黄肤色,小时候因为读书姿势不好,早早落了个近视,所以戴着眼镜,很像个知识分子了。
我们合家老小,但凡说到三爷这人,不知为什么总是要发笑的,就比如说,他很讨姑娘喜欢,十三四岁的时候,就有女同学给他递纸条约会,他又是那样好心肠的一个人,所以每次都去了。我的二姑奶奶有一次欢天喜地地说,真没看出来,她这侄儿竞长得一身骚肉。
三爷“噢”了一声,茫然地转过头来,全家人都笑了,他一脸的懵懵懂懂,样子很是无辜。三爷对男女之事不怎么上心,懂总归也懂一点的。他又是那样孩子气的一个人,没什么表情,喜欢斜着眼睛看人,对谁他都要搭上一眼,若是看一个姑娘,他先本是无意,再搭一眼,对方或许就有心了,三爷虽然没什么表示,心里则难免有些高兴了。
三爷十九岁就结了婚,是三娘把他从一个姑娘那儿抢过来的。三爷想了想,觉得有两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他心里也蛮受用的。照实说呢,他对三娘也不讨厌的。
婚姻这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总之,三爷过得不错,他在名方面都得到了妻子的照顾,她爱他,又长他两岁,她待他就像待一叩小孩似的,凡事都哄着他,让着他。大概三爷自己也觉得,除了床筛之事,妻子和姊妹也没什么不同。
他们新婚那阵子最是引人发笑,怎么说呢,两人好像都不太知廉耻,有人没人就往屋里跑,做长辈的难免会觉着害臊,又担心三爷创身体,又嫌新娘子太浪。我们小城有一种偏见,就觉得男人浪一浪刁妨的,女人浪就不行了。待要提醒他们吧,只见三爷成天跟在老婆蔓后,涎皮赖脸的,一副馋相。
不得不说,那是三爷一生中最平静幸福的时光,他们夫妻恩爱情投意合。三爷破例变成了一个小碎嘴,他是什么话都要跟妻子说的比方说,又有哪个女人喜欢他啦,这些事他一概不瞒的,说起来总嘉要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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