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十一岁生日这天,我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是我第一次与她见面,她跟在父母身后,身穿一件质地柔软的白色蕾丝裙,裙子的吊牌没摘,垂在裙角。她双肩拘谨地微微耸起,右手小心地抓着父亲的衣摆,看上去胆小又柔弱。
父亲和母亲是这样向我介绍她的,她叫蒋菲菲,与我同岁,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或许这一刻我应该表现出五雷轰顶的模样,但早在一个月前父亲和母亲背着我同进同出、行踪诡异之时,我就已经发现了端倪。
从小,邻居们就说我和父母长得不像。都说女儿应该像父亲,可我偏偏没有父亲的宽眼皮厚嘴唇,也没有圆脸。我没有遗传父母的任何一处优点或是缺点。有时候他们也会打趣,说会不会是当年在医院抱错了娃。直到一个月前他们看到了我的婚前体检单,所有的谜题都解开了。
我不是父母亲生的,也不是捡来的,是在医院抱错的。
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娇小柔弱的蒋菲菲,她微垂着头站在父亲和母亲之间。尽管看不清她的眼睛,我却已经在心里确定了一百遍,她就是父母的亲生女儿。一样的柳叶眉,一样的小圆脸,一样肉嘟嘟的耳垂。眼下的他们仨如同一堵墙,一堵流着同样血脉的墙,死死地将我隔绝在外。
母亲拉着她入了座,然后冲我招了招手:“婉莹,你先坐下。”
饭桌上的气氛异常尴尬,四个人四双眼,来来回回地游荡试探,都在等着某个人先开口。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已经燃尽,蜡油和黑色的蜡芯掉在白色的奶油之中。我木木地盯着这个此刻己经不完全属于我的生日蛋糕,耳边传来了父亲的话。
“婉莹,我知道这个消息对你来说很……”父亲欲言又止,“但如果我和你妈不这样做,恐怕会后悔一辈子。”
父亲婉转地向我表达他的愧疚,语气低顺得像他平日里做生意一样。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我如坐针毡地听着他们的道歉和苦衷。整个过程中,我一直在观察蒋菲菲,她一会儿看看母亲,一会儿看看父亲,似乎他们仨之间的短暂相认,已经将过去二十一年的亏欠清空。母亲怜惜地握着蒋菲菲的手,父亲也不断感慨。
这是一场与我无关的骨肉相认,父母找到了当年在医院抱错的亲生女儿;而我,他们给了我两个选择:继续做他们的女儿,或是与我那血脉相连的亲生父母相认。
此刻我不得不承认,坐在我面前的父母已经成了养父母。他们并没有放弃我,但他们一定会把蒋菲菲接回家顶替我的位置,甚至是原本已经为我安排好的人生。
失落的情绪包裹着我的心。门铃声忽然响起,母亲起身开了门。站在门口的却是裴江远——我的未婚夫。
裴江远的出现让眼下的场合更加尴尬。他左手提着为我准备的生日礼物,右手抱着一大束玫瑰花,满含笑意地迈进屋,父亲母亲纷纷抹掉眼泪表示欢迎。我麻木地站起身,却在这一刻终于看清楚了蒋菲菲的正脸。她随同我一起起身,她的视线从裴江远的身上转移到我的身上。我们四目相对,一股汹涌的暗潮在心底撞击着彼此,一下又一下。
那是一双含着水的眼,似乎简单,又似乎不简单。她冲我眨眨眼微微一笑,接着又深吸一口气快速地低下了头。她的扭捏让我不自然,似乎这一刻的对峙,我因为她的柔弱而占了上风,一个满是欺凌的上风。
裴江远将花和礼物送到我的面前,毫不避讳温柔且绅士地吻过我的侧脸。他看出父母情绪不对,即刻询问起来。
纸包不住火,抱错一事裴江远是有知情权的。我和他相恋两年修成正果,外人都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们同是留学归国,同样有着可期的未来。他的家庭小富小贵,父母经营着一家旅游公司。我的父母是经营酒店的,这几年更是做成了连锁。我苦读酒店经营管理和商学,就是为了回来接父母的班。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和裴江远会幸福一辈子,但蒋菲菲的出现让我再也没了底气。可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足以让我害怕,我害怕的,是失去父母的爱。
当晚送裴江远离开的时候,他在我家门口安慰了我好久,说一切都不需要担心,就当是命运的安排。
重新回到屋内,尴尬的气氛又袭来。父亲推给我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婉莹,这是你亲生父母的住址,我们已经跟他们谈过了,菲菲以后就留在咱家了,你妈和我都不打算让她再回去。之前那二十多年,菲菲吃了不少苦,我和你妈想要好好弥补她。”
蒋菲菲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依旧是那副怯懦的模样,只是当父亲提及她吃了不少苦时,她拉紧了父亲的手臂。
字条上的地址似乎是某个偏远的农村。我将字条推回到父亲手边,说:“爸,我不想去,我跟他们没感情……”父亲抬头看看我,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我听得懂,满是无奈与失望。这么多年了,他和母亲的一言一行,我都揣测得到其中的意思。父亲是希望我回去看看的,毕竟蒋菲菲被带了出来,而那远在农村的夫妇失去了一个女儿,必定会失落难过。可这不是我的错,我并不想承担。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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