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人和没钱人/海明威全集》:
假如你在哈瓦那,你知道,一大清早会遇到什么样的情景?那些沉寂在睡梦中的流浪汉们,靠在建筑物的一堵堵墙边,那时就连酒吧的送冰车都还没过去。就在这时候,我们从码头穿过到“旧金山明珠”小餐馆去的广场,去喝咖啡。广场上,有一个要饭的,就着那个喷泉在喝水,百无聊赖的样子。时间还早,当我们走进小餐馆时,里面已经有三个人在等着我们了。
我们刚刚坐了下来,他们当中的一个人走了过来。
“你考虑得怎么样?”他说。
“这事我不干,”我对他说,“我倒是想干,就算给你们帮忙,可是我昨晚跟你说过,我不能这么干。”
“你再自己开个价吧。”他还不死心。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真不能干,就是这样了。”
另外两个人也走了过来。他们站在那儿,沉着脸,他们的相貌很漂亮,看起来还是非常舒服的。说实话,我是愿意帮助他们的。
“一千块钱一个。”其中一个人操着一口漂亮的英语说。
“别为难我。”我跟他说,“我跟你们说的是实话,我真不能干。”
“以后,万一情况发生了什么变化,对你来说可是大有好处的。”
“我知道。”我点点头,“我非常支持你们,可是我不能干。”
“为什么不行?”他满脸狐疑。
“那艘船就是我的命,我就靠它吃饭了。要是那艘船丢了的话,那我就活不下去了。”
“这么一笔钱,足够你再买一艘的。”
“在监狱里可买不到船。”
他们肯定认为,只要软磨硬泡,我就会同意,那个人一直继续不停地说着。
“你会拿到三千块钱,这会改变你以后的生活。你知道,情况不会一直那么糟糕的。”
“听着,”我坚定地说,“我不管谁以后当这儿的总统。总之,我是不会带任何会说话的、活的货物到美国去的。”
“你认为,我们会说出去?”他们中那个一直沉默的人,突然愤怒起来。
“我说的是任何会说话的活物。”
“你认为我们是lenguas largas?”
“不是。”
“那你知道lenguas largas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知道,就是嘴巴不严的人。”
“你知道我们会怎么对付他们吗?”
“别冲我嚷嚷!”我说,“是你们求我。我又没向你们保证过什么。”
“闭嘴,潘乔!”刚才那个说话的人对发火的人说。
“他说咱们嘴巴不严,会说出去。”潘乔说。
“听着,”我说,“我说过,我不会带任何会说话的活的货物。装在麻袋里的烈酒不会说话,细脖子的大酒瓶不会说话,很多货物都不会说话,但人会说话。”
“你的意思是说,中国人会说话吗?”潘乔带着恶狠狠的神情说。
“他们会说,但我听不懂他们的话。”我对着他说。
“这么说,你真的不愿意干?”
“是的,我说过很多遍了,我不能。”
“熳着,你不会说出去吧?”潘乔说。
看来他是误会我了,所以才会生气,估计他还很失望。不过,我已经不想搭理他了。
“你不是个lenguas 1argas,对吧?”他又问,表情依然是恶狠狠的。
“我当然不是了。”
“这是什么意思?你在威胁我?”
“仔细听好了,”我跟他说,“大清早的,不要这么大的火气。我能肯定,你割断过许多人的脖子。可你总得让我喝口咖啡吧。”
“这么说,你能确定我割断过别人的脖子?”
“不,”我说,“再说,我一点也不在乎。你与别人打交道时就不能和善点吗?”
“我现在的火正在往外冒,”他说,“我恨不得立刻就宰了你。”
“嘿,真该死,”我跟他说,“别这么冲动。”
“别这样,潘乔。”第一个说话的人说,然后他转向我,“我非常遗感,我很希望你会让我们坐你的船。”
“我也感到很遗憾,可是我真的不能这样做。”
我看着他们三个人向门口走过去。他们都是相貌俊朗的年轻人,衣着讲究;他们都没有戴帽子,从外表看上去好像都很有钱。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们总是在谈钱,而且他们说的是富有的古巴人说的英语。
他们中的两个人看起来像兄弟俩;另一个潘乔,长得比他们稍微高一些,可是一脸孩子气,看起来像个孩子。你可以想象,修长的个头,讲究的衣着,闪着光泽的漂亮头发。我觉得,他并不像他说的那样让人讨厌。但我仍然认为,他很神经质。
当他们向右拐出门口时,我看到一辆小客车穿过广场,突然向他们冲过来。首先是一块玻璃没有了,接着是那颗子弹飞向了右边墙上的陈列柜,那里面摆着一排酒。我的耳朵周围都是枪声,不停地响着,“砰!砰!砰!”顺着墙的一瓶瓶酒被打碎了,地上一片狼藉。
我躲到了酒吧左边的柜子后面,从旁边望出去,可以看清发生的事情。那辆小客车停下来了,两个家伙蹲在车旁。一个是擎着一支汤姆生式冲锋枪的黑人;另外一个手里端着一支锯短了枪管的自动猎枪,穿着看起来像是驾驶员穿的白风衣。
一个小伙子脸朝下趴在人行道上,就在那块被打烂了的大橱窗玻璃旁边,再过去是一辆热带牌啤酒运冰大车停在隔壁丘纳德酒吧间前,另外两个人就躲在那后面。那儿还停着两辆马车,一匹拉车的马套着挽具,倒下了,四蹄乱蹬;另一匹马在拼命地把它的脑袋挣开挽具。
其中一个小伙子拿枪从大车的后角开枪,子弹呼啸着穿过人行道飞出去。拿着汤姆生式冲锋枪的黑人,把他的脸几乎贴到地面上,从下面向大车背后砰砰地连续开火。果然,有个人向人行道旁倒了下去,脑袋搁在人行道的镶边石上面。他在那儿双手捧着脑袋翻滚。那个黑人正在换新弹盘,驾驶员继续用猎枪朝那个受伤的小伙子开枪,可是他射击的技术太差了,都白费了。那些大号铅弹的痕迹遍布人行道,像银色的水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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