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初期,在机关大院工作的团支部书记沈小荒,面对的是社会生活面貌的解冻,然而他面对的更加严峻的现实是他就生活在僵化的机关生活的现场。这时,同是来自农村并怀着画家梦想的办公室资料员杨阳照进了他的现实,同时也唤醒了他的童年记忆。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早晨,沈小荒怀着对大海的好奇——海滩上有无数的海扇子、海蛤、海蚬子、刺猬——他跟着看泊人长乐来到了海滩上,认识了胡头、女“特务”一帮真挚的朋友。海滩满是记忆,满是树木、沙滩、阳光……
一
天刚刚透明,村子外面十分安静。田野上,那一条条土埂隐约可辨,刚长了几寸高的麦苗好像是黑色的。远处更加朦胧,也更加诱人,那很远很远的地方是什么?……村子慢慢落到身后去了,这才听得清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小孩儿哭了,老头在咳嗽。狗叫得嗓子尖尖,它大概是盯住了天上的一颗星星吧它只有把鼻子对准星星的时候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细高个子长乐趿拉着一双烂布鞋,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他腰上还别了个奇怪的东西。他一走路,脚底的烂鞋子就发出“唰啦唰啦”的声音,身子也随了这声音左右摇晃。有时候他搓一下眼睛,转过头到身后的暗影里寻找着什么。他往后看一眼,也就放心地摇晃着身子往前走去了。
小荒就跟在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他不想走到长乐的跟前去,因为那个细长个子高兴了就伸出手撸一下他的脖儿。那只满是老茧的手,碰到皮肤上简直像锉子一样。
长乐这个人是很让人怕的,对谁都不客气,所以才让他负责看护大海滩。年数多了,村里人跟长乐只叫“看泊的”“那个看泊的”……小荒是跟上他去看大海的。
海是什么样子的?很大、很圆吗?有人说海是天上余出的一块,铺展到地上来的。小荒不明白海是什么样子,一个人做了各种想象,急于去证实一下自己的想象力。其实海离他的家不过才五六里路,只是家里人不让他去罢了。有一年夏天,小荒瞅准一个中午就往北方跑去,可刚跑开不远就被家里人追上了。家里人从此对他十分严厉,告诉他,不到了一定年纪是决不能上海去玩的:谁家的孩子淹死了,谁家的孩子在海滩上迷路了……你不怕吗?我不怕。不怕也不准去,反正是不准去了。
总之,小荒的运气很好,他虽然又硬挨了两年多,但还是没有待到规定的年纪。他终于在这个早晨跟上长乐看海去了。长乐被小荒的家里人反复叮嘱过,所以长乐对小荒严厉一些,比如按时撸几下脖子,都是可以谅解的。
天渐渐大亮了。东方红得可爱。
小荒几乎从来没有这么早起来看过天空。他有些新奇地看着天际一丝丝地改变颜色,兴奋得老要呼喊点什么。空气的味道也似乎香甜可口了,他大口地、不住气地喘息着,咂着舌头。他看到长乐也像他一样高兴,竟然哼唱起来。长乐哼唱的是一首奇怪的歌。
那歌子说一群姑娘去大海上挖海扇子,带花纹的海蛤,一个个都怎么怎么俊,怎么怎么俊。她们的运气也好,正遇上大海落潮,就扑通扑通跳进浅海里了。歌子的最后一句是这么唱的:“摘下了草帽就把个裤腿挽哪,看看谁是模范……”谁是模范?挖海扇子的人里面还能有模范吗?小荒听了只是笑。
长乐见小荒在笑,更加高兴了。他步子拖得很快,有时还将布鞋甩到三尺多高,再用脚掌接住,而且正赶步子。他回头嚷着:“海蚬子,吃过吗?”
“没有……”
“海扇子是好东西生能吃,熟能吃,盖子一掀,能把你鲜个跟头!”
长乐咂咂嘴又补充一句:“像你这么个小孩儿,能鲜个跟头跟我去翻跟头吧,我用松树毛子燎了你吃,一燎一包油,‘吱吱’先吸汤……嘿嘿!海里好吃的东西多了,海滩上好吃的东西多了。你见我上海滩总不带干粮吧?用不着带,遇什么吃什么……”
小荒听到这儿想:“遇上个刺猬,让你吃!”正这样想着的时候,长乐就说到刺猬了:
“刺猬那东西真多,包上泥团子烧一烧,没比……”
小荒觉得前边正有一个无比神秘的世界在等待着他。他真想这样问下去:海还有多远,海是什么样的,海滩老大老大吗?他这样想着,最后只奇怪地问了一句:
“海滩上有鬼吗?”
长乐停住了步子。他锁着眉头盯住小荒,一动不动。这样看了足有两三分钟,小荒都有些打颤了。小荒觉得长乐的脸一下就绷紧了,黄中透青。他的粗粗的黑眉抖动着,一双眼睛挤成了三角。这双眼睛,眼珠黄黄的,眼白也不白,小荒可算看清了这双眼睛!正在小荒惊讶的时候,突然长乐开口喊了一声:
“海滩上有鬼!”
小荒往后退开几步,愣愣地看着他。
他咬了咬嘴唇,把手搭在腰间插的那个东西上,向着北方望了望……他又继续往前走去了。可是他再也没有笑一次。
他腰间插的那个东西是一把木铲:很细很长,铲面儿很窄。说它是木铲,还不如说它是一把木剑。它是硬柞木磨成的,刃儿很锐。小荒知道这种木铲是挖山芋时用的,只是不知道长乐为什么带着它看泊!在小荒的眼里,看泊的人一般都带一把镰刀或一截铁棍,来做护身的武器。他带个木铲好做什么呀……
树木开始多起来。阳光被树木遮住,变成一大束一大束的。一群群鸟儿落在树的尖顶,往下看着踏入林间的两个人。脚下的小路被草窠和荆棘缠满了,走路需要特别小心。小荒知道他们已经进入大海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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