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广陵潮(第2部)/民国通俗小说典藏文库·程瞻庐卷》:
十三号里的少年何继贤怎么死在黄浦里呢?
原来何太太挈带儿女,到了上海以后,身在客中,需款甚亟,便想到钱铺子里这笔五百元存款,为数虽属不多,然而把来接济旅费,却也不无小补,因此到沪两三天,便挈带了儿子继贤到钱铺子里去提款。这钱铺子虽不甚大,然而一千八百的现银,仓促间还容易凑集,无如钱侩积习,遇着时局不靖的当儿,往往把持现款,格外居奇。何太太跑了多次,只取得半数,其余的二百五十元,须得十天以后才能发放。
何太太候到了十天的期,自己又害起病来,出门不得。
继贤道:“妈妈不须去,孩儿可以去得。这家钱铺子离这里不远,孩儿又跑过了多次,便独自去取款也没妨碍。”
何太太虽不愿继贤独自出去,叵耐自己支撑不得,也叫没法了。况且继贤年龄已交十六,钱铺子里又去过了多次,料想也没妨碍,便把存折交付了继贤,嘱他早去早回,别在马路上流连。继贤诺诺答应。
悴民道:“我陪着弟弟同去可好不好?”
继贤道:“我不是三岁小儿,怕什么拐子拐去?妈妈病了,姊姊须得在旁侍奉,离开不得。”
说罢,竟扬长地去了。也是合当有事,继贤出去了多时,杳杳冥冥,不见回来。悴民放心不下,便赶往钱铺子里去问讯。一铺子里伙友回说:“这笔款子已在两点钟前由何先生取去,存折已批销了。”说时,便把批销的存折给悴民过目。
翠民益发吃惊,奔回旅馆。天色已暗,继贤仍没有回来,忙央托亲戚人家的仆人四处去找寻,忙碌了半夜,再也没有继贤的影儿。可怜何太太正在害病的当儿,怎禁得起这般的恐吓?那仆人也只有好言安慰道:“太太不须着急,谅来没有什么变端,只是少爷走岔了路,被拦街的野鸡拉了进去。过了一宵,自会回来。”
何太太气喘吁吁地答道:“管家,但愿这般便好,我在这一两个月受那老天的折磨也够了,老爷在湖北气愤身亡,盘柩回籍,安葬才毕,家里又遭火烧。这回避乱到上海,再不要出什么乱子。我们何姓门中,忠厚传家,老天不该这般地折磨,前途希望只有这个孩子,孩子有了三长两短,我这条苦命留在世上做甚?天哪!你总得照顾我一下子啊!”
仆人听了,忙道:“太太快不要这般说,包管少爷到了来朝好好地回来。”说罢,返身出室,提起着袖子擦泪。
仆人尚且伤心,何况房里的悴民姊妹,这一夜眼泪不干,可不须著者细说了。
到了来朝,那仆人依旧出外寻觅,直到午后,听得道上人说,黄浦滩边浮起一个少年的尸身,不知是失足落水,还是被人陷害。仆人听说,不觉心动,敢是何少爷被人陷害了?赶往看视,那尸身早已捞起了,口眼张开,肚腹胀起,谁说不是何继贤?一口气跑得回来,报告凶信,才惹起这一片哭声。
这时,吕蕙孙得信上楼,便把何继贤被人谋命的事向老子娘报告一遍。张氏把蕙孙搂在身边道:“阿祥,你吓得我苦了,方才你到哪里去挨延?茶房来说有少年死在浦江里,吓得我魂胆飞扬,谢天谢地,不曾出什么乱子,总算皇天怜念我们。”
蕙孙道:“妈妈别小觑了我,可记得我那天和翠妹妹谈话,力斥自杀是懦弱的行为,我是个堂堂的男子,为什么要自杀?便有意外的恶魔逼我走这自杀的道路,我也得和恶魔奋斗一下子。不到山穷水尽,我决不起这厌世的思想,妈妈你放心便了。”
这几句话不但少蕙夫妇听了宽怀,便是金氏母女也觉愁肠略慰。蕙孙又道:“明似珠纵然有恩于我,可是这婚姻大事,怎么可以强制执行?我已写下一封书信,备述不能从命的种种苦衷。恰才我下楼发遣旅馆里的听差送去,因此不在爹爹妈妈左右。但愿明似珠接到了这封信幡然变计,不来纠缠,那便好了。”
才说明似珠,不料似珠立刻便到。依旧两名女卫队拥着,她上楼大模大样地闯入房间,却见吕、金两姓的人都在房里。似珠便上前向蕙孙道贺,说:“来月初三日便是你的吉期,结婚地点在张园,证婚人沪军大都督真济美,介绍人女子北伐军总司令明似珠。”
蕙孙听着,吓得声都颤了,期期艾艾地说道:“明……明先生,别……别取笑,我……没有承认。”
似珠怒道:“你不承认,合该在二十四小时内向我宣布意见,现在距离昨天预约的时间已在二十四小时以外,你可知道法定的时间神圣不可侵犯吗?你既已默认了,怎么可以反悔得?”
蕙孙道:“我有书信宣布意见,恰才遣人送往北伐军本部。”
似珠道:“迟了迟了,别说我没有接到你的信,便是接到了,已逾法定的时间,也是没有效。”
蕙孙一时语塞,光睁着两只眼睛向老子呆看,大有乞救的意思。少蕙便向似珠央恳道:“明女士,你是我们的恩人,你的美意怎敢辜负?”
似珠拍手道:“好了好了,来月初三日,请你去做主婚人,我这大媒不要你的谢媒红。”
少蕙道:“且住,尚有下情,不曾奉告。小儿既然这般执意不肯承认,似乎人人都有自由权。女士是提倡自由的人,也该尊重他人的自由。”
似珠冷笑道:“你又要反悔了。”
又瞅着张氏道:“你又怎么讲呢?”
张氏道:“请明先生宽限一个月,容我们细细地向阿祥开导,他若听从,再好也没有,他若不听从,也叫没奈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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