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壤》:
小女孩和阉鸡师傅中间隔着一白瓷盆清水。水里泡着刀剪钳。阳光落在水盆中。清水更清。金属更冷。阳光更亮。清水和金属器具的凛冽寒光濯净了阉鸡师傅的脸,像一块岩石。
他扬起白布朝空中一抖,白布舒展盖落,罩住了他的劳动裤。黑布鞋鞋底像羊脂白玉,显得档次很高,仿佛注脚——那副孤傲的表情原是为了般配鞋底的。他嘴巴紧抿揪住公鸡,挤掉一泡屎,绳子缠住鸡脚,扯掉肚皮处的鸡毛,刀片划出一道血口,篾制细弓两端的钩子从两侧钩住刀口,撑开一个洞,再用底端系着细钢丝的长柄小钢勺伸进洞里,舀出肉色芸豆放入清水碗中,动作流畅仿佛写书法。
为什么要阉鸡女孩问她是初家小女儿初玉,五官轮廓分明,仿佛雕刻。
阉了以后它们就不会想母鸡了一心一意长肉阉鸡师傅埋头收拾金属器具,擦干净,卷进一块手绢长出细嫩嫩的鸡肉来给你们吃。
要是鸡自己不情愿呢
你屋里杀鸡吃会先问鸡同不同意吗
不会女孩老老实实地回答
几十只刚被阉过的鸡惊魂未定,伸长脖子,瞪圆眼睛,叽里咕噜地低声抗议,像警告女孩离坏人远一点。
去问你娘鸡公蛋要不要留阉鸡师傅对女孩的水中倒影说着,双手探入水中搓洗手上的血迹。他的手自得不像乡下人的,指尖娇嫩粉红。他动作缓慢轻柔,好像洗的是恋人的手,深情地摩挲每一根指头,洗得它们愈发粉红。
老大初云奉命来端鸡公蛋,正看到十根粉嫩的手指在水中游动,多看了两眼碰翻了碗,鸡公蛋泼了一地。碰巧邻居大婶路过,眼里框住这二对;也碰巧她是阉鸡师傅的表亲,当天就做起了媒,还吃了鸡公蛋。
来宝你们初家屋里要有大郎古子了阎真清做了你的大姐夫你长大就跟他学兽医阉畜生大婶躯体刚刚盘出大门,碰到扁脸男孩初来宝再有得这样好的行当了你默下神穿得索索利利闷声不急地坐哒就把钱挣了哪个有本事的愿意下地种田六月间太阳晒死人打谷插秧累死人扁脸男孩呼呼喘气。他只是个听得见话的哑巴。
初云就这么定了亲。就这么一来二往出了事。
在人生幽暗的通道中训练出一双火眼金睛的奶奶戚念慈最早注意到初云身子粗了,安排吴爱香去问个仔细,吴爱香没什么方法,脑子里也没啥词汇,逮着初云关在房间里,直截了当语气低沉声音颤抖,仿佛是她自己惹了什么祸。
你这死跑猪婆这么快就让他上了你的身是不是
初云没明白母亲的意思,听她骂得难听,感到事态严重,便用迷茫和惊讶的眼神看着母亲。
你是不是有噶哒几母亲逼近了问,声音压得更小更低有好久有来红的了
此后漫长的人生道路中,初云脑海里经常响起母亲的这个疑问句,那种像地下党泄露了情报机密的惊恐语气常常令她心头一凛,即便是在她自己当了母亲,做了奶奶,回想起少女时期对两性关系的盲目无知和母亲态度里的肮脏鄙视,仍然觉得浑身不适。母亲从没告诉过她女孩子有月经,直到她放学回来裤子红了一片,才递给她一卷黄色的草纸;这时候她也没有教她停经和怀孕、月经和排卵的关系,更没有说过女人是怎么怀孕的——母亲根本不提及这些成长中的麻烦,这给她提供了行使责怪蠢货晚辈的权威与机会。
她记得母亲撩起她的衣摆摸了她的肚子,然后坐在椅子上低声哭骂。她听不清母亲那些低声的咒骂,她知道肯定是家门不幸老天瞎了眼之类的大鸣大放。她也是这时才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了东西,这东西是干了不要脸的坏事留下来的,她同时明白母亲所谓的上了身指的是阎真清爬上了她的身体——她将男女之间夜里恩爱的事情称为男性单方面的上了身好像因为女人玩忽职守让男人偷偷爬上了某座山头偷去了果实。阎真清的确这么干过几回。他的母亲几乎是故意让他和她睡在一起,听说她肚子里有了,她乐呵呵的。两个母亲对这件事的态度完全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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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锐的才华,直切的疼痛,艺术力与无形之挤压的不断纠缠和争斗,是盛可以在华语写作中*独有的构成。而《锦灰》这方面,则显得更为鲜明和突出!
——作家 阎连科
华丽的蛊惑,抵死的诱惑,荒凉的狂欢。“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
——学者 王德威
凭借她以现代中国的苦涩真理为主题的原汁原味、经常诙谐幽默的作品,她已经成为当今*有趣、*大胆的作家之一。
—伦敦《审查指数》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