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进程》:
十月的一天清晨,风帆徐徐落下,考克斯离船踏上中国的土地。这一天,世界上最强大的人,中国的皇帝乾隆,下令割掉二十七个税务官和有价票商的鼻子。
在这温和的秋日,浓雾笼罩在钱塘江平静的水面上。曾几何时,河床沉沙淤积,河水形成了一条条细流,二十多万役夫用铁锹和筐子疏浚河床,就是为了遵照皇帝的旨意,纠正大自然的一个错误,让这条河可以通航,将大海和杭州湾与这座城市连接起来。
迷雾淹没了这初来乍到的帆船,遮挡住聚集在法场上人群眺望的目光。法场紧挨着码头。根据衙门记录,有两千一百人观望和见证了乾隆皇帝这不容争议的公正行为,其中有许多人身着盛装,衣冠楚楚,他们要么闲聊着,要么敬畏地沉默着,期待着刽子手的出现。与此同时,他们也望着那三桅帆船从河面的浓雾中飘然而来,又隐没在茫茫雾海中,而伴随着每一次重新闪现,形成了一幅越来越咄咄逼人的画面。这是一条什么船呢?
这时,聚集在刑场周围的人似乎都忘记了这个世界的全部注意力只能集中在皇帝及其意志执行者身上,它只属于天子,因为只有出于他的恩赐,才会与其他人和事物分享每份馈赠和目光。甚至有几个被捆绑在刑柱上的受刑者也抬起头来,朝着那无声无息地漂动着、扬着深蓝色侧帆与横帆的三桅帆船望去。
海浪、火山爆发、天崩地裂,甚至连遮天蔽日的黑暗也都无法为一个独一无二的念头辩解;如果没有许可,这个念头就不能背离皇帝的无限恩泽和无限权力,不能转向平凡世界那一个个真实的存在。
这位皇帝依靠疏浚钱塘江宣示,他的意志能把整个一座城与大海相连,能让大海通向杭州大大小小的花园与公园。从此以后,一条条抵达的帆船像大海的贡品一样,被潮汐的波涛直推到这座城市的码头和货栈旁。与此同时,作为皇帝权力的镜像,这条随着潮汐变换而改变流向的河流能承载起一个又一个庞大的船队。
然而,当一条人们从未见过的大帆船划过钱塘江那黑乎乎的、散发出制革厂石灰浆臭气的江水时,一个至高无上的天子算什么呢?尽管他的法令决定着生命的一举一动、江河的流动、海岸的走向,甚至还有眉来眼去和那些最隐秘的念头。这位皇帝是不可见的。这条船则不然——或者当迷雾将它重新暴露在一个实实在在的现实之前,至少只是片刻间摆脱了人们的目光。
人群聚集在法场周围,有几个坐着轿子或停歇在凉伞下的官员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谈论着最近几天的传言——从朝臣私下渠道里传出来的许多流言蜚语,说是有一条满载着贵重机械和钟表的英国帆船即将抵达。然而,无论谁轻声低语,他都绝对不会指向那条三桅帆船,而是每说一句话,都会偷偷地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皇帝许多耳朵中的一只在听着,有没有他许多眼睛中的一只在看着,哪个身着刺绣大衣或者毛皮镶边长袍的臣仆会对在这清晨遵照最高意志发生的事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说三道四:毫无疑问,那些受刑者站在他们应该站的地方,因为天子要他们这样。对衙门的每个密探或者大内密探而言,可以轻而易举地弄到这些臣仆的名字。可话说回来,这条沐浴在蔚蓝中的帆船不也真的是遵照他的意志,朝着帝国一个最繁华最富裕的城市驶来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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