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
孙大眼儿,就是因为眼睛太大而得此雅号。我们喊着喊着,几乎都没人叫他的大名儿了。
大眼儿家和我家住一个单元,他家在一楼,我家在三楼。大眼儿他们家生了三个光葫芦,他排行老三。他父母都是从四川迁过来的。他爸是我爸他们车间的工人,我爸是车间的书记兼主任。
大眼儿比我高两级,个子不高,心眼不少。这小子打小就不学好,长了一肚子坏水儿,我们几个比他小的邻居孩子没少被他坑过。
20世纪70年代,电影除了《地雷战》、《地道战》,就是八个样板戏。孩子们课余就喜欢学里面的人物。
一天下午,大眼儿把我们几个小喽哕唤到他家,他出主意让大家来一段《智取威虎山》,我们小哥儿几个一听来了精神,很是踊跃。大眼儿扮三爷座山雕,让我们几个傻小子演匪徒八大金刚。主要的台词就是那么几句:脸红什么?精神焕发。怎么又黄了?防冷涂的蜡!一问一答挺热闹,手里端的是纸叠的盒子炮,腰里还别着木头攮子。高潮是给三爷拜寿。大眼儿在此处做了特殊编排:每个金刚挨个双膝跪地,双手过头,再弯腰磕头,三爷坐在特意垫高的椅子上,跷着二郎腿儿,捋着假胡子,每个金刚口呼三爷,他就高声答应:“哎——!”好像就是刚好轮到我正给他磕头喊爷呢,我妈下班,推自行车从他家门口路过。我妈怒气冲冲,先是一脚踢到我屁股上,命我马上滚回家去,然后又指着大眼儿的鼻子一顿臭骂,大意是你妈了个脚的小兔崽子,给谁当爷呢?大家立时作了鸟兽散。
还有一回,我尝了大眼儿家腌的糖蒜,觉得世上竟然有这么美味的东西,一高兴就同意跟大眼儿做了笔交易,用我妈中午才蒸好的一篮子馒头,跟大眼儿换了几头糖蒜。我妈下班回家,先是熬好了稀饭,一撩开橱柜的布帘儿傻了眼:中午蒸好的馒头跑哪儿去了?我满脸欣喜地端着一碗糖蒜,说我拿馒头跟孙大眼儿换了糖蒜,好吃得很呢。我妈一手端着糖蒜一手拽着我冲下楼。大眼儿一家正围坐在桌子旁吃饭,馒头已经全部被吃掉了。两家大人吵了起来,他爸还振振有词:“这是两相情愿的事儿嘛!”我妈也不是好欺负的,话也变得难听,大意是小孩不懂事,难不成大人也跟着不懂事!回家我挨了顿饱打,晚饭吃的啥已经记不得了,不知道我妈当时咋解决的难题。
我爸那会儿经常在昆仑厂位于渭南的农场里头劳作,十天半个月的不回家。我妈那个时候身体不好,因为严重的皮肤病,时不时在医学院的附属二院住院。我们姐弟仨就自顾自地活着。
我爸从农村抱来一只芦花公鸡,那些日子公鸡就由我们姐弟仨照看着。平常把公鸡关在厕所里。公鸡前后吃了大概有一小瓦缸的苞谷豆,身材高大壮硕。每天下午,我们都给它的脚脖子上绑一条长长的细绳,牵着它下楼放风,逮虫子吃。一天下午,我们真是光顾着玩儿,玩得忘了鸡。等回家想起鸡不见了,赶忙下楼四处去寻。楼前楼后,甚至跑到西光小树林儿也看不到鸡的身影。天黑了,楼道里传出谁家做肉的香味儿。好心的邻居提醒我们,楼侧面的垃圾堆有一堆鸡毛。我们姐弟仨赶紧跑去看,好像是我们家鸡的花色。从一楼窗外经过,正是大眼儿家飘出了炖肉的香味儿。
我妈不知道此事。我爸回来听说,也只是摇摇头,多少年后还感慨,那只芦花鸡,吃了整整一缸的苞谷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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