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达杰作品系列:遥望》:
高高的山脊上,克莱尔裹着一床厚毯,坐在马上。身旁是祖父的木屋,对面满山坡的七叶树。昨晚她在这儿露营,小木屋中间生了一堆火。几代人以前,我们的祖先第一次踏上这片国土,修建了这间栖身之所。他是个自给自足的单身汉,深居简出,像某种动物一样在这里生活。后来,从这儿到山下的全部土地,都归他所有。四十岁时,他草草结了婚,生了个儿子。他把彭塔卢玛路的这座农场留给了他。
克莱尔骑马在山脊上缓缓前行,两边山谷的上空,晨雾迷漫。左边是绵延的海岸线,右边的路通往萨克拉门托城和位于萨克拉门托三角州的一个个小镇,比如里奥维斯塔,那里住着淘金潮留下来的人。
她驱马下山,穿过一片白雾,两旁是茂密的树林。二十分钟前,她已闻到烟味,此时,在格林艾林镇郊外,她看见镇上的酒吧着了火——是早些时当地纵火犯干的,他们知道里面没人。她从远处观望,没有下马。这匹唤作“自卫队队员”的坐骑,很少让人有重新上马的机会;一天只能骗它一次。尽管这匹马是我妹妹克莱尔最亲密的伙伴,但骑手和坐骑间仍缺少完全的信任。她会用各种书里没有的招术,阻止马后腿直立或弓背腾跃,并带上装满水的塑料袋,骑马时身体前倾,把水袋砸碎在马脖子上,令马以为是自己在流血,这样它便会安静一小会儿。克莱尔一骑上马,便忘却自己的瘸腿,仿佛变身成希腊神话里的半人半马怪,整个宇宙都在她掌控中。有一天,她也许会遇到一位人马座的射手,嫁给他。
火烧了一个小时才渐渐熄灭。格林艾林酒吧一直是个斗殴滋事的场所。即便现在,她也能看见有人在街上拉开阵势打架,大概是为了给这个地标增辉。她调转马头,走向一棵滑溜溜的红玛都那树,摘食上面的浆果,然后下山。到了小镇,路过起火的酒吧,里面最后几根梁柱轰然倒塌,发出雷鸣般巨响。她引马离响声而去。
回家途中,她路经葡萄园,园里放着样式陈旧的热风机,用来保持空气流动,使葡萄免受霜冻。十年前,她小时候,人们整夜燃点烧烟筒,不让空气弯冷
清晨,我们走进漆黑的厨房,默默给自己切一大块奶酪。父亲喝杯葡萄酒。等我们到畜栏,库珀已在那里耙草。我们赶紧动手挤奶,把头靠在奶牛身上。父亲、两个十一岁的女儿,以及比我们稍长几岁的雇工库珀。大家一语不发,只听见水桶和栏门打开的声音。
那时,库珀木讷少语,只会小声对自己嘀咕,仿佛不知该说什么。其实,他是在描述自己看到的——畜栏里的光线,从何处翻过围栏,捉哪只鸡藏在腋下。只要和他在一起,克莱尔和我都会竖起耳朵听他的低语。那时,库珀真诚坦率。我们发现,他的寡言不是出于孤僻,而是~种对语言没把握的表现。他身强力壮,能保护我们。但在言语方面,还得向我们请教。
父亲独自养育我们,又杂务缠身,所以我们两姐妹很早学会独立。他乐意看我们忙里忙外,一旦找不到我们,很容易发脾气。自母亲过世以来,我们唯有向库珀诉苦,而他也善解人意地愿做我们的听众。父亲看准了库珀的性格,只教他干各种农活,不让他学别的。可库珀读的却是些关于在加州东北部淘金的书,有人在一处左拐的河湾孤注~掷,结果挖到了金矿。对生活在二十世纪下半叶的库珀而言,他显然晚生了一百年。可他知道,仍有金子从河里、灌木丛底或松林里冒出来。
在农场储物室的架子上层,我找到一本白色书脊的小册子,名叫《加州人访谈:从早期至今的女性居民》。由于绝大多数妇女不会写字,柏克莱的档案员携带录音机,走访各地,记录过去的生活和周边环境。书里收录的谈话从现在追溯到十九世纪初,从“多娜·尤拉利亚的口述”。到“丽迪亚·蒙德斯的口述”。这位丽迪亚·蒙德斯便是我们的母亲。她在克莱尔和我出生的那个星期就去世了,我们只能从书里认识她。我们三人中,只有自小在农场干活的库珀见过母亲生前的样子。对克莱尔和我来说,她仅存在于传说中,像个幽灵,父亲极少提起她。书里留下几段她的谈话和一张褪色的黑白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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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利策小说奖得主 裘帕·拉希莉
感人至深,激发读者发掘过去与现在之间微妙却具爆炸性的联系。魅人的行文、堂吉诃德式的人物、复杂的心理,《遥望》展现了翁达杰标志性的小说特色。
——《出版人周刊》
阅读《遥望》时,投入越多,得到的越多。翁达杰是一位非常敏锐的作家。
——《纽约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