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城》:
2.自杀契约
我个人相信2009年在西亭确有一份自杀契约。当然我也还能想到,这种离奇想法也可能是源于自身受到了身边发生的事太深的刺激。
在2009年,那位女副校长并不是西亭最后一个自杀者,只是其他“践约者”由于各种原因没有被广泛关注。不算我道听途说的自杀事件,光在我的熟人圈子里,就另有三人用这种方式离世。
一位是我曾经的同事的老公。同事是数学老师,她老公是另一所学校的体育老师。我对她老公印象比较深,是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他们俩在一起时,我曾好笑地感到这对夫妻恰好应该对调专业才符合各自的形象气质。我同事的老公是在离家出走两周后,被发现吊死在北城河畔的一片树林里。
另一位和我岳父母住同一个小区,一个三十多岁的银行女职员,我之前去岳父母家时曾多次见她在小区里遛狗——她养了两条雄赳赳气昂昂的大狗。她被发现在家里用煤气自尽。据我岳父母在小区里听到的说法,她的自杀和她养的两条公狗有关。
这两位都是普通人,他们的自杀远没有官员自杀引人瞩目。虽然那位银行女职员被传死因离奇,但在这个见怪不怪的世道里,仅以“离奇”已不足以积攒人气。
我不知道自杀者对“身后名”是怎么想的?自杀者对自己的自杀行为给活人的影响有何期待?自杀者想以死向谁表达什么吗?
我无法访问死者,只能采信自杀者生前的有关言论。上文提到的古贺春江生前常说:“再没有比死更高的艺术了,死就是生。”这话几乎成为他的口头禅,这至少是这位画家生前对生与死、对生活与艺术的看法。他这么说,并身体力行,是有所表达的,他应该是希望世人看到他的死。
我就想,不论是谁自杀,至少不应该因为他是普通人而不被看到。普通人活得窝囊,同样是自杀,也不值一提吗?鉴于此,我在《忧郁城》此处记下上述两人的死。当然,《忧郁城》主讲的故事并不是关于他们的。
另一位没有引起关注的自杀者是一位女官员。这似乎很意外,其实是因为除了极个别几个人,没有人清楚她是自杀。官方公布的死因是心肌梗死,真实死因是服用过量安眠药。
从隐瞒真相的需要说,所幸我是第一个知情者。当时我在她的住处看到的情况是,大白天(上午十一点左右)她人在床上,已没有脉搏和呼吸。床头柜上有一个水杯和一只装安眠药的空药瓶,瓶口开着,盖子在旁边。也许她是故意将水杯和药瓶这么摆着,让我明白她的死。
她最后留在床头柜上的物件(除了水杯和药瓶,还有一个她生前从不摘下的和田玉手镯),以及横陈床上的尸体,这似乎就是古贺春江所说的那种“至高无上的艺术”。
按常情,那一刻我面临两种选择:转身走人或立刻拨打110、120。我的确这么想过,但我做出的是另一项富有“政治头脑”的决定。
我从她包里那本“黑簿子”(内部通讯录)中找到她的“老板”的手机号码。此后的一切便皆由“老板”亲自处理。对真实死因的知晓被严格控制在最小的范围里,只通知了她的女儿和前夫,以及卫生局局长和中心医院院长。后者到场填写了她的最后一份病历并开具了死亡证明。对她已患老年痴呆症的母亲也没告知。也没让公安局局长介入。
“老板”以此提醒我们严守秘密:他在区委常委会议上也将按既定口径通报。
的确,在西亭,各级、各类会议都早已无秘密可言,一些在大会上正在“酝酿”的事项,其结果几年前就已广为人知。我曾在一个会上听一位领导对这种现象的逻辑解读道:“这正说明民心所向。”
“老板”甚至没有叫他的“大秘”来处理此事。
她的前夫最怕她自杀,因为他知道所有的人都会、永远都会认为他是罪魁祸首。
自他们的婚姻出现裂痕到办理离婚手续,他们经历了一个马拉松式的漫长过程。表面看是她的前夫不同意离婚,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是她似乎有决心以死离开这个家,也不愿活着去过另一种生活。在离婚这件事像一个皮球在她和前夫之间抛过去、弹回来的过程中,他们俩从未分居过,甚至在家里也没有分房、分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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