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
公元364年,慧远来到江州,其时,陶范正在寻阳县当县令。
一天,陶范听下人通报说有一个叫慧远的和尚来求见。陶范并不认识慧远。那时,慧远还不出名,出名的是慧远的师父道安。道安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当年苻坚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攻下襄阳的时候,并不为打了胜仗攻占了城池而高兴。让他最高兴的事是得到了道安,他一边高奏凯歌,一边把这位了不得的和尚迎进京城当国师。
陶范不知道这个从未谋面的和尚要找他什么麻烦,反正在他看来,除了儒教,其他什么教都属旁门左道。便编了个幌子,叫门下回道,陶县令下乡视察民情去了。
陶范不愿意见慧远,慧远也不生气,只一笑,笑完了便很知趣地走了。虽说走了,可慧远没说他不再来。第二天,他又朝守门人双手合十问讯,然后轻言细语地问道:施主,请问陶县令回衙否?
门人想,昨天陶大人明明在家,可叫他传话却说下乡视察民情去了,这不明摆着不欢迎你这秃驴吗?便沉下脸说:去去去,靠一边去,陶大人哪愿意见你等秃驴。
这门人说话不过脑子,一不小心说出了一句大实话,把陶范给出卖了。其实,按陶范的意思,如和尚道士这类人也不要轻易得罪,好言好语把他们打发走就是了。门人可没有长这么多曲头曲脑的肠子,一张口就露馅了。
慧远仍笑了笑。他今天不像昨天笑完了就走。今天他笑完了却从口袋里掏出两串铜钱按在门人的手心里。
门人一边紧捏着钱串子,一边说:干啥干啥,你这是干啥?
慧远脸上始终是挂着笑,他笑着说:请传个话吧,就说慧远和尚求见。
门人偷偷地把紧握钱串子的手松开一条缝,瞄了攥在手心的铜钱一眼,脸上好歹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他说:你在这儿守着,等我去看看,要是陶大人还是不愿意见你,我也没办法了。
慧远举了举手,虔诚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此时,陶范正在客厅里与侄儿陶逸说着一些家长里短,叔侄两个人正谈在兴头上,门人闯了进来说:大人,门外有一个叫慧远的和尚求见。
陶范脸一沉,说:你没看见我在谈事吗?
门人说我跟那和尚说了,陶大人很忙,没工夫会客,可他就是赖在门口不走。
陶逸站了起来,很恭敬地说:叔父大人,我看既然推不脱,就见他一面吧。
陶范说:逸儿呀,并不是叔父当个县令就摆架子。只是这和尚道士的会是什么正经人物吗?你我都是读书之人,不宜和这些不三不四之人打交道啊!
陶逸经陶范这么一番点拨,便诚惶诚恐地说:是,是,叔父教导得极是。
陶范瞪了门人一眼,说:去,告诉那和尚,就说我今天身体不适,不能会客。
是!门人一边打恭,一边退出了客厅。
尽管门人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慧远似乎一点也不急。倒是门人得了人家的钱,很热情地迎上去,笑着说:师父啊,实在对不起!范大人说了,今天他身体不适,不能会客。
慧远说:那就再麻烦你进去传个话,就说小僧我毛遂自荐,愿意为范大人瞧瞧病症,可保药到病除。
门人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拍了拍慧远的肩膀,说:唉!我说你这和尚怎么这么老实呢!
哦,哦。慧远明白过来了,对门人说声打搅了,便很知趣地离开了县衙大门。
慧远决定还是回头去找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刚才劝陶范见他一面的陶逸。
是的,他看中了陶逸家的一块地,想在那块地上建一座寺庙。他已经和陶逸谈了多次,陶逸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他,同时陶逸也提出了一个很复杂的问题。
陶逸说:慧远师父,我们相知一场,不要说让一块荒山地给你建寺庙,就是让几亩良田都好说。问题是这山地是我们老陶家的公有财产,现在我们家八叔又在本县当县令,怎么说他也是我家的长辈,得他老人家点头才行啊!
慧远说:一客不烦二主,那就麻烦你跟你家八叔说说。
陶逸为难了,他皱着眉说:可我这八叔是位读死书的主子,从来不跟和尚道士打交道。恐怕想说服他,还得靠你自己想办法呀!
既然陶逸找陶范有难处,慧远不好再去为难他。没办法,那只有自己硬着头皮上了。没想到,这陶范还真是铁板一块,两次上门都拒而不见。可而今眼下建寺庙对于慧远而言乃是头等大事,寺庙是弘扬佛法的道场,没有道场,一切都是空谈。
此时,他不由得想念起他的同门师兄慧永。他知道,如果慧永在这里,一定不会像他现在这样束手无策。在慧远看来,慧永是一个真正具有大胸怀和大智慧的人,无论面对什么困境他都能自如地解脱。
十年前,慧远和慧永都在山西老家读书,那时候,他们就听说江东寻阳有一位名叫范宣的名士,乃当时一流的大儒。为了寻找儒学的真谛,在慧永的鼓动下,他们结伴前往江东,寻找范宣,打算拜在范宣门下。但是由于战乱连年,阻碍了他们的行程,一路颠沛,就来到了恒山。一次偶然的机会,听到了道安和尚讲佛,道安和尚讲道:人生于世,生是苦,死是苦,活着也是苦,众生皆苦,人不可能从肉体上解脱苦难。而解脱苦难的唯一途径,便是让灵魂得到安宁。
听到这里,慧远与慧永猛然觉醒,顿时觉得儒道皆糠秕,唯有佛教才是安顿人们灵魂的精华。于是他们打消了到寻阳寻找范宣的念头,毅然拜道安和尚为师。
两个人跟着道安和尚学了几年佛学,苻坚便打下了襄阳,道安在苻坚的挟持下,只好到北方去当国师了,便把手下的一帮徒子徒孙分派到全国各地去传播佛教。在这批大和尚小和尚出山前,道安对每个人都作了一番交代,无非都是循循善诱、谆谆教诲之类的言辞,唯独没有对慧远说什么。在道安看来,在这么多徒子徒孙中,将来能够成就一番事业,成祖立宗的人恐怕非慧远莫属了。当慧远临别道安时请求他作最后的教诲,道安只对慧远说:你还用得着我多说吗?
其实,要说的此前道安已经说过了:欲使道流东国,其在远乎!(要想让佛教在中国得到广泛传播,除了慧远,恐怕己无第二人了。)
而早在此前,道安有一句名言对慧远和慧永产生了巨大影响:不依国主,法事难成(如果不能得到政府或当权者的支持,要使佛学发扬光大恐怕只能是空想)。
现在慧远就有了深刻的体验,想得到寻阳县令陶范批一块地基建庙,连他的人都难见到,看来要与官府打好交道,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他十分感叹师父道安的先见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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