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的,县作家协会主席茆寮茆眼镜儿,要回老窝子茆家湾圈地建塘当鱼老板了。
一个码字的,好不好还算个“头儿”,居然要去养鱼,是神经短路、没事找事,还是心已懒散,在寻求闲情野趣?抑或,是抽发财疯,迷上了孔方兄?就不怕辱没斯文、贻笑大方?
还真是稀罕。
茆眼镜儿成天所待的四川盆地,东傍湘鄂山地,南靠云贵高原,西缘青藏高原,北连秦巴山脉,简直就是一口鬼斧神工的大铁锅。深深落下去的锅底里,一条细长的龙泉山脉南北游荡,以西北为平坝,人称“成都平原”,属岷江的地盘;以东南为浅丘,人称“川中丘陵”,属沱江的地盘。这东南地带的浅丘,全是紫红色的沙丘,状如红高粱窝窝头,密密匝匝地铺展开去,一望无涯,颇为壮观。沙丘与沙丘之间细窄的缝隙,一如这丘地的褶皱。像茆氏老窝子茆家湾这样的村落,就裹挟在这些褶皱之中。
从县城到茆家湾,开车也不过几十分钟的路程。可跨进茆家大院时,茆眼镜儿心下十分忐忑。因为在电话里,酸果果就曾给他点过水:要大伙齐扑扑地把田地交出来,可能有点难。而最大的难点,可能还在驼表叔。“那个老怪物,眼下啥都看不顺眼。要是他一咬起,铁钉子都会给你咬断。”
果然,大院里散散落落地坐着的三五十号人,好像串通过一样,没人站起来,也没人迎上前来同他捏个手啊招个呼的。有的甚至深埋着头,阴沉着脸,瞅都不瞅他一眼。
茆眼镜儿的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了。
“茆寮。大伙儿都认识咧。”酸果果笑扯扯地指了指一脸错愕的茆眼镜儿,算是向一院子的父老乡亲做了引见。“人家今天回来租地,要搞大事哩!”
酸果果是村民自治小组组长,大伙儿习惯上还喊他社长。他身子瘦削,一脸寡骨,一笑起来就好像只有脸皮皮在动。
茆眼镜儿牵强地笑笑,还想哈哈腰,但一时被大伙儿的漠然僵在了那里。
茆眼镜儿本来长相憨呆,别上那副眼镜儿后,又显得有点假眉假眼,此时就更是一副瓜兮兮的样子了。
“哦——”酸果果一拍脑门子,恍惚一下子想起了,酸不溜秋地抬出了茆眼镜儿的身价,“该喊主席!要不。喊老板!”
“哪里哪里……”茆眼镜儿这才就势哈了哈腰,大度而又矜持地谦了谦虚。
这时有人嚷了起来:“主席?啥鸡巴主席哟?”
酸果果立马周吴郑王的了,“是我们茆家祖坟冒青烟,冒出来的茆寮主席!”
但毕竟是个酸果果,他的话不管咋听都有一股馊酸。他似乎心下又拿捏不准,瞟了瞟茆眼镜儿,“写书的!管全县写书的主席!”
又拿眼光来征询茆眼镜儿,茆眼镜儿又哈了哈腰,尽量显得勉为其难地应承道:“县作家协会主席……”
酸果果见自己整对了,声音又高了:“对,县作家协会主席!作家,写书的,凶不凶?凶嘛!全县那么多凶的,哪个管?我们的茆寮主席管,最凶!”还顺势拍了拍他这本家哥老倌的肩,“这个官,不小噻!”
县作协主席是不是个官,茆眼镜儿自己心下明白。在其他场合唬唬人,倒还习以为常,老脸一张了,可这是在父老乡亲面前,茆眼镜儿像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娃仔,脸上觉得臊得慌。
这时更多的人嚷了起来:
“哦,当真当大官了嗦?”
“当大官了,搞到大钱了,就回来占老窝子的地,要干大老板了?”
“写球你的书嘛,莫乱想汤圆吃!”
“快回去坐你的主席台,主席台上有几盏省油的灯!”
“你这官老板,该不会乱引些鬼老二,来祸害老窝子哟……”
似乎不该提“官”和“老板”。一提就惹得满堂麻拐子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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