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棵树》:
林志恒双眼潮了,有水花在闪。他把一头浓发拱在爷爷腮帮上,轻轻摩挲着,双手搀着老人在船板上坐下来,心里暖洋洋的。
爷爷眯缝着老眼看着孙子,心里也是暖洋洋的….
河对岸站有一个人影,频频朝这边招手,隐隐传来吆喝声。
志恒跳起身:“爷,村里人在喊,有事吧?”
大树爷仔细瞅着:“哦,村主任,你发动叔!兴许有事,咱回吧!”
志恒搀着爷爷站起身,老人迈步伸手就去拿他的长篙,却被志恒抢先一步夺在手里。他挽起袖管,用青春勃发的语气说:“爷,您坐好!今天让俺撑回船!”
不待大树爷点头应允,志恒把腰一弓,长篙早已插到水底,接着双脚叉开猛然发力,渡船缓缓掉头转向,织布梭子般划开水面朝前驶去。渡船走得平平稳稳。志恒撑篙的姿势、派头和大树爷一模一样,只是竹篙点水的频率快了许多。
大树爷坐在后舱船板上,轻轻赞叹着,山岩般枯皱的脸上浮着满意的笑……
“叔,出事了,出大事了!县里打来电话找您!说是找您有急事哩!”
渡船未靠岸,村主任张发动就站在岸沿上,又是招手又是吆喝。细看一眼,他额头上有荧荧光点在闪跳,竟是急出了一头汗。
大树爷吐出一串烟雾,远远瞅着他,不急不慢地说:“发动,看你那德行!咋啦?火烧屁股了,还是麦秸垛失火了?县里打电话找俺?俺一个平头老百姓,县里谁认识俺这棵葱?”
村主任一副十万火急的情状,没等渡船靠稳便从栈板上跳到船舱里,手里抖索着半张纸,上面写有两行字,一本正经地传达着上级指示:
“叔,您得重视这件事,俺郑重传达。电话是陈县长指示王秘书打来的。具体内容,说是有个美国朋友坐飞机来到县里,万里迢迢就是为了来找您……”
大树爷瞅着他,带搭不理地说:“哦,美国人坐飞机来看我?发动,人家拿你开心,你也拿我当猴耍?”
村主任当过兵,粗短的身段挺得笔直,脸上的皱纹都绷平展了,神情严肃庄重:“叔!这可是公事。王秘书说是外事活动,马虎不得!俺就算个芝麻粒,大小也是个村主任。县长的指示咱可不敢当儿戏!”
大树爷嘿嘿冷笑着,用烟袋杆戳了他胸口一下,漫不经心地说:“发动,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今年三十八了吧?啥时候见俺出过古水坡?离开这方水土,谁认得俺,俺又认得谁?俺在美国有朋友,你信吗?”
村主任脸蛋微微发烧,顷刻便转动起精明的小眼珠子说:“王秘书他不敢乱说呀!叔,要不我陪您去见陈县长,问问到底咋回事?”
大树爷走上码头,找块石头蹲下来,悠然抽起旱烟。
“见官三分灾,俺不去!陈县长不帮咱村建桥,俺俩说话不投缘,不愿见他。”
志恒知道爷爷性子硬,办事较真。他走到身边轻声提醒:“爷,万一县里找您真有啥事哩?还是打个电话问问吧。”
村主任从船上跳出来,连声说“对对对”,不等大树爷回应,他抬脚就匆匆朝村路上跑。
这时分,河对岸传来一阵响亮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岸边停着一辆白亮亮的小轿车,又蹦出来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年轻人,吼起嗓门朝这边喊话:“喂——!大树爷——!林大树同志,请您把渡船撑过来,陈县长派我接您来了!”
村主任听见动静,又掉头跑回来。大步小步跳上船去,快手快脚从水里拔出长篙,瞅着对岸催促道:“叔,叔!您快上船,俺送您过河!”
林志恒搀着胳膊扶老人站起来,替他拽拽皱巴巴的衣襟,说:“爷,要不……换身衣裳?”
大树爷晃晃手,无奈地摇摇头,苦笑着叹息:“娃,你回家吧!俺又不是去串亲哩,老眉皱巴脸的,充啥大尾巴狼……”
大树爷过了河,上了车,心里还是犹犹豫豫、疑疑惑惑的,嘴里一个劲嘟嘟囔囔,百般的不情愿走这一趟。若不是村主任死劲缠磨,王秘书巧言相劝,大树爷是不肯坐到车上的。
老人一路上情绪不爽,板结的面孔放不下来。他问王秘书到底为啥让他跑这一趟,王秘书还是那句话——有位美国朋友要见您。老人气得胡子打战,说:“你王秘书会不会说句真话,甭再日哄俺?”王秘书讪笑着回应:“县长让咋说我咋说,真的假的您亲眼见到不就啥都有啦?”
大树爷一路纠缠着,解不开心头的疙瘩。他推不开上锁的车门,无可奈何随着小轿车被“押”进了县政府的招待所。
王秘书搀扶大树爷下了车,在前头引领着走过一段石子路,过了一个圆拱门,走进一排廊道里。
廊道长长的,两边是一套套客房,简朴却很整洁。门头上写着房号,排列得井然有序。
大树爷默默跟着王秘书低头朝前走,神情忐忑起来,惴惴不安地问:“王秘书,你到底要把俺领到哪儿呀?”
王秘书压低嗓门:“大树爷,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就知道招待所的大套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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