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与生成/中和论道(第四辑)》:
命运,这是任何文化源头和文化属性之历史的共同起点,不论是浑然不觉还是浑然有觉。伴随命运的是恐惧和好奇。哲学作为爱智慧之学,是人尝试解释命运和消解恐惧所留下的痕迹。当人警觉地看到魔法般变化的周遭世界时,当人无奈地意识到死亡的不可逃避时,宿命的观念成为无法克服的桎梏,人要打破此一桎梏,敲碎宿命的坚硬锁链,让命运成为可解释、可控制、可预期的科学。希腊哲学阐发了一套物理一后物理的哲学道路,一条存在哲学的道路,这样哲学把物敲碎为物的属性,把所获得的任何属性命名为存在物,再构建存在物的关联,最终将此一关联提纯为因果律,把因果律看作是反宿命的扩张之网,凭借这张不断扩张的网去构建人造世界的安全感,把自己掩护起来,并沿着人造世界的路径一直延展到当今世界。对任何文化历史来说,同样面对世界恐惧,同样面对人是必死者的命运,所不同的是,希腊哲学阐发了一套光的世界的学说,创设了一套刚性空间的理论。所谓存在就是显现在光中,否则就是非存在,而非存在什么都不是。但存在与运动并不相容,存在欲克服运动,而运动之所以是运动,恰恰在于它不能存在。为了解决这一矛盾,希腊哲学把光阻当作事物,从光阻中抽取空间概念,又把运动分解为前后序列,并将此一前后序列命名为时间。这种数列意义上的时间完全是一种心智的创造,与生灭往复的时间性生成毫不相干,而把光阻阐发为存在物的空间思想却蓬勃发展起来了。某一物能否构成物理意义上的存在物,都在于它能不能反射光,能不能发射和吸收光,能不能在光中直接或间接地显示。这就是说,确定某一存在物是否存在,并不在于它实实在在地在那里,恰恰在于它不在那里,而只作为光信号反射的作用原理来显现。尼采和海德格尔都认为,西方历史在其缘起上就是虚无的,指的就是这层意思。因为由西方哲学所展开的全部历史,并不关心物本身,它关注于阐发物的功能,以及此一功能的为人所需,直至人本身也成为功能所需的要素。在这种解释体系中,人不是实体,而是力和机械地表象为进化进步的意志的载体,物也不是实体,而只是这些载体的手段和制作物,作为光阻的存在物被连续分解为原因与结果,事物与性质,对象与主体,并将其紧紧压缩在因果关系的循环解释中,直至可见与可知事物被完美地解释成一个闭合的因果链条。于是,自然世界活脱脱地跳出来了。人们无不惊诧于西方阐发出来的自然、自然科学、自然法则这些强大的词汇,非西方的文化也自知,不敌西方的关键因素就在于自然科学以及由此从自然法则中所摄取的能量!此一惊诧难以避免。因为西方的自然就是可分解为原因的自然,直至把整个世界都因果地转化为彻底的动力系统,经过连续的受控实验完成受控世界的构造,这种自然科学意义上的自然,实际上意味着排除知识性自然与非知识性自然之间的所有阻碍,直至自然成为透明的玻璃体,才算得上是回归自然了。这种重构自然并且是机械化地重构自然的构图法是其他任何文化历史所没有的。这既是它让真正的自然失真的路线图,也是它显示人造世界的力量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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