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我旅经爱荷华州。记忆里笔直的大路上,远远浮悬一轮落日,像跟什么人较劲似的,到了六点、七点、八点……久久不肯落下去。玉米的绿波弥天盖地。来自北欧的“爱弥须人”驱着马车,穿着深色的衣裳,带着安分的微笑走人二百年前的村舍,这宁静的城令我着迷。
我请朋友带我去爱大看看。到了有名的“作家工作坊”,看到袁则难在那里,这人稍有些羞赧,有“香港文人”浪漫和细致的底子。他很热心地带我去看保罗和聂。
不记得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因为天气太好,在他们家坐不到几分钟,我们便身在爱荷华河上了——倒好像那条河是他们家客厅似的,真是过分,他们竟用整整一条河来招待朋友。
聂很中国女人,临出门抱了一罐腰果,说:
“咱们带点东西磨牙!”
保罗一到河上就一头钻进水里,他在水里很自在,他大约也知道我们在船上很自在。
游了一阵,他回来,扒着船舷说:
“我的药呢?”
聂递给他一小瓶琴酒,他在暖暖的阳光下啜了两口,无限满足。
“这药,”我问,“管医什么呢?”
他笑而不答,河水汤汤,他又游开了。整条河如此温柔,像满槽初熟的酒等待蒸馏。
十六年后我在报上看到他的死讯,他那天在河中索酒的眼神又回来了。“我的药呢?”他问。但生和死之间原是无药石可投的啊!
我翻开最近常读的陶诗:
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春醪生浮蚁,何时更能尝?
纷纷扰扰的人间,春酒年年熟,但那生命的饮者何时再折返索尝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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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
晓风的智能是一种洞悉与悲悯的智能,她的爱是一种执着与坚毅的爱,她的同情是一种无私与绵远的同情,她的力量,是一种收敛自如的光芒。
——席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