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彭牡丹的蜀性
在黄河文化区域,牡丹毫无疑问是花王。不仅在于它硕大繁复的花态,以及君临天下的咄咄逼人之势,还在于它的文化隐喻,华丽、富贵几乎成为牡丹在民间落地生根的最主要原因。
富贵文化就像飞蓬一般席卷而下,蜀地自然无法幸免。其实在今川西地区原本有牡丹,到唐末便渐次绝迹。王建建立前蜀,又从北方引种牡丹到蜀宫御苑。宋代黄休复笔记《茅亭客话》一书记载牡丹花:“西蜀,至李唐之后未有此花……至伪蜀王氏,自京、洛及梁、洋间移植。”京即唐朝京城长安(今西安),洛即洛阳,梁指梁州(治今陕西汉中),洋指洋州(治今陕南洋县)。成都民间,坚信花蕊夫人最爱牡丹和红栀子,孟昶命官民广种牡丹,并说:洛阳牡丹甲天下,今后必使成都牡丹甲洛阳,还派人前往各地选购优良品种,在宫中开辟“牡丹苑”。牡丹繁盛之下,孟昶除与花蕊夫人盘桓花下之外,人与花相互彰显,构成了蜀国一段绮丽史。孟昶更召集群臣,开筵大赏牡丹。
天彭丹景山具有独特的季候,一直就是蜀王朝的后花园。唐肃宗上元元年(760年)三月,杜甫应彭州刺史高适之邀游丹景山,写下了《花底》,是历史上咏天彭牡丹的开山之作,也是中国最早的牡丹诗之一!加上陆游的《天彭牡丹谱》,天彭牡丹由此成为可与洛阳牡丹颉颃的灵姝。
天彭牡丹里,有原产的单瓣野生牡丹,俗称“川花”,足以证明彭州是蜀地牡丹的故乡,加上北方以及藩地品种杂交而形成的天彭牡丹,花大、瓣多(最多880余瓣)、瓣基部多有紫斑的特色。而更为重要的一个原因,在于丹景山牡丹最初由僧人看护管理,花在与时光的对望里获得了最大的慵懒,她们旁逸斜出,渐渐在岩石缝隙里顽强繁衍,一些花被遮阴后花色变异,形成了岩石、丽花、藤萝、野草酝酿而起的一种蜀地韵致,宛如一幅皴法淋漓的水墨,这与洛阳庭院中的牡丹大异其趣。
与淮橘为枳反向而行,牡丹在西蜀上山下乡,其形而上的属性必须接受再教育,她降尊纡贵,开始在蜀地方言中裙裾摇曳,辨声猎色。物性在变异中重塑,变一切不可能为可能,宛如花朵的延宕与内翻,翻出血肉之艳与骨髓之玉。在我看来,天彭牡丹的根性,并非天鹅之舞,而是一种峭拔于蛲岩的凌波微步。
以牡丹自喻,历来是女才子的特权,比如“卖残牡丹”的鱼玄机,比如《牡丹亭》里的杜丽娘;而处于蛰伏、独处时期的男性,梅花、瘦竹、荷花、青松、菊花,往往成为他们的精神镜像。但在丹景山,至少有两位天纵奇才者,却偏偏对这岩石缝隙里的牡丹寄托了无限沧桑与心事。
第一个,是大名鼎鼎的硕儒王闿运。
查《湘绮楼日记》,光绪七年(1881年)三月十五至二十一日,王闿运游历了彭县丹景山看牡丹和游灌县都江堰。这是王闿运应丁宝桢之请入主尊经书院一年多后,第一次正式出游,他平时最多去武侯祠、杜甫草堂散散心。他去彭县,从城西出城到洞子口,一路过从义桥,龙桥“川水甚壮,水桐花盛开”。路过新繁还去看了看东湖:“东湖亭廊甚卑,结构胜于杜祠。”在新繁歇了一晚后,第二天从新繁出发,过青白江。王闿运在丹景山待了三天,十九号才下山,从桂花场、丰乐场进入灌县。路上所见“唯彭县种罂粟者多,余多种麦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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