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世显赫
天津粮店后街六十号,是一座古意盎然的四合院。宅院中间 有一间新式洋书房,窗子格外雅致,装有两层玻璃,且缀着一层 纱。顺着洋房向前走,有一座名为“意园”的园林。每至春日, 西府海棠、红枝蔷薇以及翠绿秀竹让园子风雅备至,摇曳生姿。 夏日正逢石榴花开,微风起时,一只蜻蜓便会攀上刚刚绽开的荷 花。站在庭院中,隔着海河,可望见对岸的天津古文化街,天后 宫与玉皇阁威严耸立,钟鼓楼与六角亭熠熠生辉。
在这般气势与雅致兼具的庭院里,住着的便是桐达李家,纵 然此处并非李叔同出生之地,却寄存着李叔同的年少时光。
百年易逝,宅子已然作古,为了惦念与缅怀,此处修葺一新 后,作为李叔同故居,迎来了络绎不绝的参观者。
万事皆空,一切如云似雾,美好之人与美好之事都脆弱且 短暂,人们却偏偏喜欢追逐水中之月,镜中之花。说不清人生如 戏,还是戏如人生,但人们却演得如此认真。生旦净末丑,无论 自己扮哪一个角色,都是技艺纯熟的演员。李叔同已经逝去百年 有余,但他撒落的琼瑶玉屑,终究随着时间之河,抵达你我之 岸。只是,后世有心人,循着他那婉曲的足迹,读着他那美感与 智慧并存的字句,不知是梦是醒。
到头来,无论故事内外,痴人终究会悟到,万境归空。然 而,化为虚无又何妨,这一趟亦步亦趋的追寻,已然成全了美的 历程。于是,那些旧事,不妨重提;那些故地,不妨重游。
清末之时,距离皇城最近的天津,即被迫开埠通商。新旧思 潮碰撞更迭,天津城一半是传统的市井风情,一半是光怪陆离的 花花世界。
天津市三岔河口,算得上是满街流金的繁华地段,南北运河 与海河在此地交汇,长芦盐在这里集散。其东侧便是一条名为粮 店后街的南北走向的马路,马路之东有条路家胡同,胡同东口二 号,坐落着一座坐北向南的三合院,这即是李叔同出生之所了。
这般情景,与《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又有何异。贾宝玉本是 女娲补天余下的顽石,却投在了“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 温柔富贵乡”,做了一场红尘之梦,醒来之后一无所有而去。李 叔同在出生之时,亦是千人喜,万人宠,就连院中的那株老梅 树,都愈发苍劲。
光绪六年(1880年)九月,秋意渐浓。
熙熙攘攘的李家大院里,佣人们跑前跑后,大门外更是商贩 云集,人们说这比逢年过节还要热闹。天亮之时,一声啼哭惊飞 了落于梅枝的那只麻雀,置身于佛堂的李筱楼喜极而泣,连忙跪 拜叩谢。
六十八岁的李筱楼一向沉稳有致,如今抱着被红绸子包裹的 儿子,竟兴奋得有些茫然失措。盖一袭丝绵印花被的王凤玲,正 值芳龄,不满二十,作为李筱楼的第四房太太,第一次在这座宅 院里找到了存在感,她温柔地提醒着李筱楼该给孩子取个名字。李筱楼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手中的婴儿,略加思索,便为儿子起 名为李文涛,字叔同。
王凤玲喃喃地念着叔同,叔同,心里只是欢喜,却无法预知 他将会走上怎样的道路,得到一个怎样的结局。忽而,秋风掀起 纱帘的一角,王凤玲看到一枚花瓣落于窗上,心中又涌起万千悲 伤,这个孩子长大后,想必会有人在背后说他不过是庶出,是小 妾之子。她想一辈子护着这个孩子,却知晓造化弄人,有些事强 求不得,漫漫人生路,终究要由他亲自去走。
“老爷,再为他取个乳名吧。”王凤玲的声音中,已带了些 许泪意。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乳名就叫‘成蹊’吧。”
万事皆有源头,顺流而下,总会觅见枝叶与繁花,而后渐渐 走向苍凉与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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