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正开始求知,不是在校园里,而是离开了校园以后。
在校园里,多数时候,我只是接受知识,求解标准答案,然后记住它们。这些知识很少引发我的好奇心和求知欲。直到离开大学校园,有几年时间,我有幸在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工作,在那里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原来我脑子里的众多标准答案,其实完全可以推敲,它们告诉我的那些关于世界、社会、历史的见解,也完全可以有不同的看法。有段时间,我特别焦虑,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大概就是脑子里那些看似坚固的东西变得摇摇晃晃了。因为心里有了困惑,我于是如饥似渴、似懂非懂地读了一些书。我读了那么多年书,但直到那时才开始真正“读书”。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主动求知,它使我重新思考和看待我所身处的外部世界。
而我又一次开始如饥似渴地求知,是生了孩子以后。这个小家伙,抛给我无穷无尽的困惑,逼着我不停不停地去寻找答案。从怎么抱一个新生儿开始,到如何护理他,再到我究竟该如何与他相处。原本是试图尽力去理解他的,却没料到,他牵引着我开始认识自己,让我对自己有了极大的好奇。
我以为自己热爱自由,多少能当一个还算民主、开明的父母,希望孩子能长成他自己。然而,发发宏愿容易,头头是道讲讲道理也不太难,可是,真要在日常生活中去实现,在照料他吃喝拉撒睡的桩桩件件的细节里去实行,我才发现,原来我内心住着一个“独裁者”。
我意识到某种奇怪的悖论:我们对自己的幼崽怀有情不自禁的爱,那爱意真的源源不断、汹涌澎湃,可下意识里,我们却并不把这个生命看作与我们真正平等的个体来对待;我们在紧急关头可以为了孩子而牺牲自己,可平日里,却很可能有意无意在幼小的心灵里种植恐惧,使他们受伤。
很多时候,如法国杰出的儿童心理学家弗朗索瓦兹·多尔多所言:“家长如同君主统治人民一样教育孩子。”而教育,其实在与孩子相处的一切细节里,喂奶、喂饭、清洗、哄睡、聊天、讲故事、陪玩……以及,面对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时会怎么办。
在与孩子的朝夕相处中,他是一面镜子,我反复从里头照见自己内心的控制欲。亲子之爱中往往埋伏着控制与被控制、征服与被征服的权力关系,而权力关系会不同程度地侵蚀一个孩子的自我。
我们或许看到了教育体系对孩子的伤害,但会不会也很可能,其实当我们的孩子还未走出家庭,还未交到教育体系手里去,只在我们的怀抱中,就已经不同程度地压抑和远离了自我,甚至受伤更深?
我们内心的幽深处,就像一座经年尘封的老阁楼,里面藏着许多我们自己不曾了解的东西。如果翻拣出来,真会叫人大吃一惊。
又一次,我头脑里许多固有的东西,那些在过去多少年中看似坚固、确信的东西,一点点摇晃、破裂、坍塌,然后在废墟上长出某些新的东西。
这真是一段神奇的旅程。我不仅养育了一个孩子,某种意义上,我还养育了自己。
感谢我的孩子带给我的困惑。因这些困惑,我才出发。这三年多陪伴他,不多的余暇也多半都用来求索我心中这些困惑了。这一路求知充满乐趣和喜悦,有时,突然悟到某个道理,或摸索进入一片自己从未涉足过的新鲜之地,简直狂喜。倒不是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发现,连独到都未必算得上,或许浅陋,或许错漏,但这就是求知本身的快乐啊。
之前因为媒体工作的关系,我也写东西,但它们大多来自某种外部驱动,比如工作的职责、他人的期待。可这一次,我却感到似乎非写不可,想要表达、想要与人分享的冲动那么强烈。
本书的第二部,大多是写孩子出生以来三年中我遭遇的一次次碰撞,从中照见、内省自己。生育之初,我曾信誓旦旦地想,我要给孩子自由;但现在我明白了,其实是他在帮助我变得内心更自由。
几年前我曾采访刘瑜,她说了一段话,令我印象深刻:“我……不是为了让别人觉得我是对的,或者我能提供一个另类的方案,而是希望能动摇你对自己所信奉那一套的坚信程度。所以,我的目的是让人困惑,而不是让人变得胸有成竹地认为某个看法就一定是对的。”如果我们有缘在这本书中相遇,我也并不期望这些探讨和思考能让你信服,而是唯愿让你困惑。
因为,每一个困惑,都有可能成为一段发现之旅的起点。
心中有了困惑,你就会出发,为你的孩子、为你,寻找自己的答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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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瑜/作家、学者
孩子出生那一刻,一个新的“你”便开始了漫长的人生旅程。你对自己的认识,本该在这个过程中丰满起来,为“你”树立标杆。事实上,你是“你”的独裁者,手握权柄,生杀予夺,直到有一天“你”暴力反抗,离你而去。你是“你”的教科书,循环往复,代代相因。我震撼于作者讲述的这个亲历故事。作者从亿万为人父母者中走出,反思“你”出走和起义的缘由,戳破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向千百年来的“育儿经”投出一支标枪,轰隆作响,石破天惊。
——刘苏里/万圣书园创始人
包丽敏是我身边花心血养孩子的人,也是极会写文章的人。她恰好拥有这两个身份,让这本书有资格进入中国好的育儿图书之列。
——张伟/新世相创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