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作者很少说“作者”“咱们”之类的词,是在两三年前。除非书面语需要,日常不说。“作者”后边没那一截了。这不是用词问题,肯定是认知发生了变化。得作者这种病的,往往有认知的改变。十五前医生说过。前往医院探望的朋友也说,他弟弟得了这个病,往往把鞋误称作脚,“把作者的脚取来!”只有家人知道是什么意思。
作者是在患病后十多年后才避免说“复数”的。而且有主动性,自觉不是病拿的。不乐意用复数好像另有原因,作者确认“作者只是作者”;比方有人跟作者说“咱们小区……”作者即使不说出口,内心也要认定一下“是这个小区”。依此类推,延展到一市、一国,甚至全球,皆如此。只在内心认定而不说出口,说明尚有理性,不因作者的某种变化,而对别人解释。与此同时,对于“丢咱们的人”“长咱们的志气”也不认同,作者会暗自说,是丢你们的人,长你们的志气。作者没有“们”。
在得知一些败坏风习的消息后,作者也会震撼,但不会因为这事发生在哪儿而有格外的不平。咱们的坏?作者不认同。咱们的荣耀,也不认同。在议论纷纷中,作者不觉得光荣或堕落,与这些行为发生在何地有什么关系。
作者在十五年前就发生了漂移。起初无意识。因为漂移极其缓慢。参与的欲念日渐消退,发生在还能参与的时候。回望过去的日子,看到作者还非常积极过,或者还曾经风生水起,才觉悟到渐行渐远,在与接壤的地域完全断裂时,作者听到了声音。是一种责难和不解。意识到不可阻遏的漂移,作者完全不做辩解。过几年抬头看,陆地又远了许多。作者每天固定在一个位置,所有的景物都在,十五年没有变化,但一直有陌生感。如同看不到移动的时针,作者缓慢移走,与昔日的存在日益远去。作者作用不了什么,如同过去能够作用于作者的,如今已无关联。作者的关切一如既往,只是位置已经变化。早在许多年前,作者拍过一组照片,题日《盛开的老人之花》,那是作者挤在下棋打牌或闲聊的老人中拍的。作者除了穿行于其间,别无去处。哪个团伙都无法加入,不是嫌作者不够老,就是嫌作者脸不熟,周边环境像活动的3D景色,与作者同在一屿的小宋也感受到这种隔膜,用傲气来支撑内心,她觉得那针插不进的团伙,对作者是致命的侮辱。作者倒觉得每拍一张图片都可能冒犯那些“花朵”。参天的大树还连着根,作者断然不在高处,没有俯瞰的视角,未见根脉。只觉得全远去了。漂移的缓慢,让作者没感到难舍和不安。日久天长,益发平静。昼夜四季依然,星辰东升西落。直到作者无法漠视到漂移,才不再使用复数。也许这仅仅是开始。
消息都成为旁观,道听途说而无感同身受。作者于是只想管好自己的事。作者的难题仅仅是作者的,人“们”的苦难和问题,对作者是消息。作者专注于写毛笔字,渺小的为写了一个满意的“横道”而庆祝,觉得起始中有作者的全部努力和追求,作者还能够把它写得更好。因为看到努力还有空间而心里充实。睡着、醒着、饿着、饱着,状态都好。对作者尽够。日复一日,就是希望。人间的故事作者知道,作者关心,作者的过去在那儿,情感在那儿,足迹在那儿,是作者的故事,却不是作者的事。作者能给予多少关心都会给,但更着意于写作者的那一横。
《格致文库:漂·移》里的所有篇章,都是漂移中的记号,不理会漂移到哪儿,不知道能继续漂移多久,但肯定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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