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不少医药大师,年少时并非立志学医。如被称为“医圣”的东汉张仲景,据其在《伤寒论》“序”中言:“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张仲景“感往昔之沦丧,伤横夭之莫救”,乃立志学医。
孙思邈年少时亦无意学医。
现存孙思邈有关史料,无其父亲或祖上从医记载。民间口头传说及某些民间文学读本所载故事,皆无史实依据。母亲姓氏,刻于其父母合葬墓碑,谓为“雷氏”。距孙塬村数十里处,确有雷姓一族,其族人亦称系孙思邈舅家。据闻,以前每到“清明”,还有雷姓后人来孙塬村祭祖,缅怀孕育了千古大医的伟大母亲。
令人费解的是,今日孙塬村,却没有孙氏族人。笔者访问当地村民,解释是孙思邈那时给皇上治病,风险极大,为保子孙安全,乃嘱改换姓氏。当地既无孙氏一族,自无传统族谱,方志更无孙氏家族演变记载。故孙思貌之父真名亦无可考,也无法确知生平事迹。
孙母雷氏一族,据现存药王山三方古碑推测,当年或为望族。
碑一:“夫蒙文庆造像碑”。此碑于北魏神龟二年(公元519年)刻石,为佛教四面造像,高102宽42厘米,
厚30厘米,1934年于耀州出土。该碑系蒙文庆为亡父、亡妹、七世父母、因缘眷属所造。为首供养人落款是:“夫蒙文庆,母雷□□”,其他供养人除蒙姓人氏外,还有“清信士雷丰”等。
其二:“雷明香造像碑”。此碑于北周天和六年(公元571年)刻石,高96厘米、宽40厘米、厚19厘米,出土时间不详。该碑系命妇雷明香为亡夫所造。碑文显示,其亡夫系正一品高官,其兄雷□标为正二品,从弟雷显庆为正四品。可见雷明香家族之隆盛。
其三:“雷香妙造碑”。此碑于隋开皇六年(公元586年)刻石,高100厘米、宽42厘米、厚20厘米,1927年于耀州出土。建造该碑者雷香妙,亦系显贵命妇,亡夫即为柱国参军。单看碑上的雷香妙本人乘车出行图,即可窥知雷氏家族显赫之一斑。(注1)
不敢说上述雷姓豪族即为孙思邈舅家,但孙思邈舅家与上述大户必有某种联系,因那是讲究姓氏与血缘关系时代。如此便可设想,孙思邈舅家或为知书达理之士。母亲雷氏则受过一定文化薰陶,心地十分善良。由此推论,若以门当户对为婚姻基础,孙家则不会一贫如洗,孙父本人更不至于目不识丁。孙思邈谈及儿时家境状况,用了“家产”二字。不过孙塬村位于关中北部黄土残塬地带,村民们住屋多用黄土夯墙,还有人全赖窑洞遮风挡雨,加之土地贫脊,灌溉乏水,交通闭塞,可谓穷乡僻壤。故孙思邈儿时生活条件,亦谈不上如何富足。
孙思邈在这种环境中成长,每日以学为业。孙塬村现存那一棵苍老古槐,见证过孙思邈幼时身影。他着一身青衫,穿一双麻鞋,或坐在树下边读边想,或与小伙伴你追我赶,有时则比赛爬树。他上的是村里私塾,却不以私塾先生所教功课为满足,放学后继续在家挑灯苦读。
母亲对儿子总是宽容的,当发现儿子有些事做得不妥,则注意及时诱导。一回见儿子捧着一只肉乎乎的雏鸟,忙道:“娃,小鸟也有爸妈。你想它离开了爸妈,还能长大吗?小鸟妈妈见不到孩子,能不伤心吗?”
“娘,是我不好。”孙思邈听了,忙小心将雏鸟用布衫兜着,再爬上大槐树,将它放回小窝,且将窝里的杂草抚平。
“娃,这就对了。往后,可不得伤害任何鸟儿。”
“娘,我懂了。一定不犯,一定。”年幼的孙思邈连连点头。
母亲雷氏就这样通过点滴之事,向儿子传输大爱之心。
孙公与其他父亲一样,急切望子成龙。而任何圣人贤哲,孩童时代都会贪玩,孙思邈亦不例外。他在《千金翼方?序》中自称:“余幼智蔑闻”,即非天才。《旧唐书?孙思邈传》却载,孙思邈“七岁就学,日诵千余言”,虽不无夸张成份,仍可见学业优异。能做到这一点,自与严父督促有关。得益于严父慈母育导,孙思邈奋发用功,埋头苦读。这幼时的苦读,也为他往后学习打下了深厚基础。这样至于“弱冠”,已经“善谈庄、老及百家之说,兼好释典”了。
读书不是目的,只是成才手段。儿子长大后如何发展?孙公颇具长远眼光,早有宏大计划:让儿子走读书人正统之路,早入仕途,光宗耀祖。
此说非为臆断。旧、新《唐书》中,皆记孙思邈拜见西魏重臣独孤信之事。独孤信本名如愿,因屡立战功,被太师宇文泰赐名为信。其时,独孤信为西魏太子太保、大司马、柱国大将军、卫国公,可谓权势显赫。而孙思邈不仅见到了他,且获得高度赞赏。独孤信曰:“此圣童也。”(注2)
此事发生在西魏恭帝二年或三年(公元555年或556年),孙思邈约摸十四五岁,已然才智拔萃。
孙思邈身为贫家弟子,何以要见朝中重臣?此事涉及彼时举荐制度。原来在科举制度形成之前,古代文人欲入仕途,全赖朝臣或其他名士推荐。昔汉武帝就下过“求贤诏”,要求朝臣举荐“茂才”。自汉魏朝始,实行“九品中正制”,即将各阶层弟子分为九等,由不同层级的“中正”官举荐。此制度实行之初,效果倘可,后却专为门阀世族所用。至于北魏,一方面“九品中正制”继续推行,一方面延续权势举荐制度。孙思邈学问虽高,家世却卑,故未能进入地方“中正”推举视野。如欲入仕途,则务必由权贵推举。
孙思邈因何人引荐,于何种场合与独孤信见面,古无确切记载。或赖于舅家雷氏某名士强力引荐,或于京郊某处与独孤信意外相逢。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要拜见声名显赫的柱国大将军,谈何容易?故这场载入史籍的会见,显系孙父煞费苦心的结果。为了这一会见,孙公必下了相当决心,费了相当力气。
孙公刻意安排这一场会见,其意不言自明,望儿得到提携。而孙思邈本人,无疑也有入仕之意。正如他后来坦承的那样:“吾初学医,未以为业。”(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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