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三杰(上部 战天京)》:
论到清朝的中兴功臣,当然要推曾国藩曾文正公为首,因他除开平洪伟绩之外,还是一代的理学儒宗。当清兵入关的时候,有个名叫曾孟学其人,是由外籍迁入湖南湘乡县大界里中居住的。没有几久,旋又移居后来曾国藩诞生的那个白阳坪地方。这位曾孟学,就是曾国藩的七世祖,嗣后孟学生子,叫作元吉;元吉的仲子,叫作辅臣;辅臣之子,叫作竞希;竞希娶于彭氏,彭氏有子,叫作玉屏;玉屏别字星冈,娶于王氏。王氏生子三人:长名麟书,别字竹亭,娶同县江沛霖之女江氏为室;次名上台,早年夭折;三名骥云,娶于郭氏。
嘉庆十五年庚午,曾国藩的高祖考辅臣,高祖妣某氏,曾祖妣彭氏,都已先后下世,独有曾祖竞希,年虽六十有九,尚极健旺。
这年元日,星冈率领全家,去替老父叩岁,磕头之后,又诚诚恳恳地禀说道:“我们虽是一份半耕半读的人家,只是父亲的春秋已高,务求就从今天的一岁之首为始,不必再去躬亲垄亩;这座门庭,应由我们这班儿孙支撑才对。”
竟希听罢,暗忖儿子本懂医道;长孙已经进了秀才,人又能干,亲戚朋友里头,相打相骂,只要他去一讲,马上了结;次孙虽是老实一些,现在的家务,原是他在照管。他们既来劝我,总是一点孝心,似乎应该答应他们。
竟希默想一过,便把他那脑壳一连颤动几下,既不像点头,又不像打瞌铳,不过星冈等人是瞧惯的,早知道老人已允所讲,大家很觉快活。
这样的一混数月,星冈的医生收人,倒极平常;竹亭出去替人讲事,管管闲账,反而优于乃父。
原来前清有个陋习,大凡乡下土老,不论贫富,最怕见官。每村之中,总有几个结交胥吏、联络保正、专管闲账、从中渔利的人物。这等人物,俗名地蛀虫。一要人头熟悉,二要口齿伶俐,三要面貌和善,四要手段狠辣,’五要腿脚勤健,六要强弱分清,七要衣裳整洁,八要番算来得,九要不惜小头,十要不肯白讲。
竹亭既承此之乏,自然未能免俗,因此他的谢礼越多,身体也就越忙。竞希、星冈、骥云三个,本是忠厚有余、才干不足的人物,只晓得竹亭在外,替人排难解纷,大有披发缨冠之风,借此得些事蓄之资也不为过,星冈索性除了医务之外,每天只是陪同老父,在那藤廊之中承欢色笑。
这天正是庚午年的端午节,星冈侍奉老父午餐之后,因觉天气微燠,还是那座廊下有株直由檐际挂到台阶石上,数百年的虬藤可以蔽住阳光,便扶老父仍到那儿,一把瓦壶,两柄蒲扇,恍同羲皇上人一般,父子两个开话桑麻。
竞希这天因为多喝了几杯酒,高谈阔论了一会,顺手拿起那把瓦壶,送至嘴边,分开胡子一口气咕嘟咕嘟地呷上几口。刚刚放下茶壶,偶尔抬头一看,只见屋角斜阳照着那株虬藤深碧色的叶上,似有万点金光一般,不觉心下一喜,想起一桩事情,先用左手慢慢地捻着那胸前的一部银髯,又用右手的那柄蒲扇,向那虬藤一指道:“这株老藤,也有一二百年了。从前有个游方和尚,曾经对我说过,此藤如果成形,我家必出贵人。你瞧此刻这藤被风吹得犹同一条真龙一般,张牙舞爪,立刻就要飞上天去的样儿,难道和尚的说话,真会应在我们麟书身上不成?”
星冈听说,也觉喜形于色地答道:“但愿如此,只怕他没这般福命好。”
竟希还待再讲,陡然听得外边人声鼎沸,似有千军万马杀人村中的情景,急命星冈快去看来。
星冈刚刚立起,就见长孙媳妇江氏满面赤色地奔到他们面前,发急地说道:“全村突发蛟水,太公公快快避到媳妇们的楼上再说。”
江氏只说了这句,陡见一股洪水早已澎湃的几声,犹同黄河决口般地涌进门来。霎时之间,平地水涨数尺。那株虬藤首先浮在水面。那些瓦壶什物跟着氽了开去。星冈素来不知水性,连连抓股摸腮急得一无办法。幸见他的老父已经爬了起来,站立凳上,可是凳脚又被水势荡得摇摇不定。生怕老父跌入水去,此时只好不顾男女授受不亲之礼,急命江氏驮着太公上楼。江氏素娴礼教,听见此话,神气之间,不觉略略一呆。
星冈恨得用力跺脚道:“此刻紧要关头,顾不得许多。”
谁知他和江氏两个早已半身浸在水内,刚才发急跺脚的当口,早又激动水势冲了过去,险些儿把那高高在上、站立凳上的一位老人,震得跌^水去。
此时江氏也知事已危迫,不能再缓,只好两脚三步,在那水中走到她太公跟前,驮着上楼。星冈、王氏、郭氏三个,也已拖泥带水地跟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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