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让人伤心的一夜,因为我就要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明天一大早,等那个和我厮守了六年的女人骑车去上班,等我们的小孩抱着皮球被带去公园,我就去收拾好箱子,悄悄地从家里溜出去,尽量不被人发现,然后乘地铁去维克多那儿。不知道会有多长的一段时间,我将要睡在他好心借给我的一个逼仄房间的地板上,紧挨着厨房。每天早上我得把薄薄的单人床垫搬回柜子里,把散发着霉味的羽绒被塞回箱子,把靠垫放回沙发上。
我再也不愿回到现在的生活里来了。我不能。也许我该留张字条,“亲爱的苏珊,我不会回来了……”也说不定明天下午打个电话给她会好一点,或者我可以周末回来看一下。这些细节问题我还没有考虑周全。不过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我不会在今晚就告诉她我的打算。我要缓一缓。为什么?因为言辞会转化为行动,能够促成事件的发生。话一旦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了,它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我不敢确定,也害怕极了。事实上,我此时此刻就在发抖,整个下午,这一整天,都在发抖。
所以,这将是我们作为一个纯洁、完整、理想化的家庭的最后一夜,也是我和这个女人的最后一夜。我认识这个女人长达十年之久,了解有关她的一切,我再也不想了解更多了。我们马上就会变成陌生人。不,不对,这是不可能的。伤害一个人,其实正是一种并非出于自愿的亲密表现。我们将因为共同拥有一段历史而成为危险的熟人。回想当初,她第一次把她的手放在我胳膊上的那一刻——我真希望我那时掉头走开了。我为什么不那样做呢?后来的事简直是多余的,浪费时间也浪费感情。她也说过类似的话。可我们当真这么认为吗?天知道,对这些问题我至少有三种以上的不同理解。
我坐在浴缸的边沿,看着我的两个儿子。他们各自占据着浴缸的一头,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塑料玩具和小奶瓶漂浮在水面上,他们时而喃喃自语,时而互相说上两句,也不吵闹着要交换玩具。他们充满朝气,精力旺盛,别人总说他们是快乐的、讨人喜欢的孩子。今天早上,我满腹心事地准备出门的时候,老大非要在我关门之前再亲我一下,嘴里说着:“爸爸,我爱每一个人。”
明天,我就要做出一些让他们受到伤害与惊吓的事来。
小儿子近来总穿着棉布裤,灰衬衫,蓝色背带,外加头上一顶警察的钢盔。我正把这些衣服扔进洗衣篮,忽然听到屋外一阵响动,不禁屏住了呼吸。
是时候了!
她把自行车推进门厅,把购物袋从前面的车篮里拿出来。
这几个月里,特别是最近几天,不管在哪儿,不管是在工作、谈话,还是等公共汽车——我都在考虑离家出走这件事,全方位地考虑。因为出神,好几次地铁坐过了站,有时候还会突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很熟悉的地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哪儿。我并非总是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这似乎是一种挺来劲儿的感觉。但是这些天来,我觉得自己更像是乜斜着眼睛,看着这个颠倒的世界。
我近来一直在试图说服自己,离开一个人并非是你能对他做的最无情的事,分手可能会让人沮丧,却不能被视为一场悲剧。如果你不离开旧的人或事,就永远不会有空间让你容纳新的。自然,告别过去从某种程度上代表着一种背叛——背叛别人,背叛往日的岁月,背叛旧时的自我。或许每天都至少应该发生一次必要的背叛。这是一种乐观积极的、充满希望的举动,是对未来的信心的保障——它宣告着,一切不仅会发生变化,而且会变得更好。
所以,我要做出这样的交换:拿苏珊、我的孩子、我的房子,还有浴室窗户外面那个种满大麻、结满樱桃的花园,去换维克多那个地上落满棋子和灰尘的破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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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著名网站书评
库雷西用短短的篇幅写了这个故事,而别人也许要用两倍于他的长度才能把它说清楚。他的作品里仍然包含着作者本人的愤怒和渴望,不过它们如今都受到了一种悲悯之心和想象力的驾驭。
——《TIMEOUT》
库雷西具备文艺复兴时期文学大师们的天赋与拉伯雷般的狂放不羁。
——《洛杉矶时报》
哈尼夫·库雷西对时代思潮的洞察力比以往更为敏锐。他不用花哨笔法,而是直接、不凌乱的方式叙述。在平凡的结局中,表现出强烈的美感。
——《独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