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脉诗心:第七届两岸汉字艺术节演讲文集》:
书法是以汉字为载体的书写艺术,只要汉字存在,书法或书法艺术就会存在和发展。因此,真正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是:如何在汉字的基础上认识和把握书法艺术的发展。书法能不能存在——毫无疑问,这样的质疑已经被打消,已经被我们的现实需要和所激发的创造热情证明是一个假命题。反过来说,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书法应该怎样发展?这是一个摆在学者、艺术家面前需要认真对待的问题。
目前,书法艺术创作领域流行一种“解构”性质的“现代书法”,它倾向于通过拆解汉字来寻获绘画形态的图像资源。只当书法是以汉字为“造型题材”或“形式元素”的绘画艺术,以为转型的书写方式和形式可以天马行空,不必计较字形、用笔、结体和章法方面的任何法度,这是有可能真正伤害书法艺术存身基础、影响书法艺术发展的大问题。也就是说,这种解构性质的现代书法,会构成一种问题,而且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长远来看,这样一种创作倾向如果蔚然成风或者成为一种主流趋势的话,那么它可能会威胁到汉字书法的存身基础。因为,特别的限制关系着特别的存在,特别的讲究关系着特别的价值。真当摆脱了书法和汉字的关系,消解了汉字所关联的社会意义,否弃了汉字书写对体、韵、法、意的讲究,所谓的“书法”也就丧失了作为书法安身立命的价值本体和美学特质。
不妨来看看“中宫松懈”以至“中宫瓦解”的问题,这是我个人对当前这样一种解构性质的感悟和认识,我想在这里和各位专家来做一个交流。
在临习古代法帖时,我有一个非常强烈的感受:也就是说,不管先人在结体的“中宫”方面有怎样的“松”“紧”上的变化,我们看历代的书家,他们有自己的风格上的变化,这种风格变化和他对中宫的处理、中宫的把握,或松或紧,造成了一些风格上的变化。但是,他们都一无例外地强调“守中宫”,“守中宫”是中国书法传统一直强调的东西,这其实是恪守汉字实用性和表意功能使然。如今,手写书法不再为日常实用信息传达所仰赖,以致“中宫”的重要性在当代社会生活中已相对减弱。可以说,打开“中宫”已成为当今书法演进的一种普遍趋势,而“中宫松懈”也是当代书法艺术的一种鲜明的时代特征。这其中固然有反映和适应时代之变的合理性。然而,为追求视觉形式效果而解散间架结构、支离笔画偏旁,全然不顾汉字的表意功能和表意符号结构的“中宫”突破,却会给当代书法带来严重的问题:当书法将汉字的表意符号结构肢解为抽象绘画性质的点、线、面的纯粹形式构成,书法艺术何以确立自身的不可取代的存在价值?这就是我们的问题。当我们把书法的中宫彻底打破,变成了一种偏旁,变成了一种点、线、面的纯粹的形式构成,那么书法如何确立自己不可替代的存在价值,这仅仅是从书法的角度而已。
更为关键的是,解构汉字的无限制的“中宫”突破,不仅瓦解着中华书法艺术形态,更瓦解着中华文化的传承载体。德国学者雷德侯写过一《文脉诗心:第七届两岸汉字艺术节演讲文集》叫《万物》,他在书里注意到:中华文化的这种连续性,在于中国人把握了一种基本的模件性。青铜器的铸造也是这样,陶瓷的生产也是这样。他在汉字中也看到了这样的模件系统,也就是说,它靠笔画偏旁这个“模件系统”,使得汉字能够实现它的表意功能,表情达意的记字功能,同时也确保了中华文化的连续性。当然,他看到了问题的一个方面。在我看来,这里头“中宫”还是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如果说我们不守中宫之制,那么由偏旁笔画构成的这个模件系统,依然不可能形成对汉字的构建力,汉字依然没有办法结构起来,以至于依然是一堆笔画和偏旁,依然是一些抽象的点、线、面的构成。所以我想,“中宫之制”的守护和中华文化的连续性、传承性是紧密关联的。
无论广义还是狭义地理解,“中宫”都是中华书法作为汉字呈现方式的合理且必要的核心成分,是汉字本身也是作为汉字艺术的中华书法的最基本的规范性、结构性所在,是结构汉字表意符号形式、确保文字信息传达和中华文化连续性的关键因素。对于书法艺术来说,不管追求怎样的风格形式,“中宫”须得坚守,打开之途也须得有度。这是守住书法作为汉字艺术的本质性要求,否则它终将被蒙德里安、康定斯基式的抽象绘画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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